
我记忆中的冯叔只知道他腿有点跛,走起路来有些重心不稳,他穿的鞋经常被压得变形,鞋面总是充当了鞋底的作用,斜斜的踩在地面上,偶尔感觉会绊一下,不知道遭受多少罪,正是长时间这样的走路方式,他的背经常是前屈着的,这样能够更好地保持平衡。
等我回过头看他的时候,他的脸是模糊的,朦胧中只看到他的眉毛又黑又浓,脸上星星点点的淤青伤疤,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唯一不变的就是他说话的腔调,跟印象中的一模一样。
“老朱,别拾掇你那菜地了,有好事,快过来快过来。”冯叔站在井旁边摸着我的头,用他那纯正的大碴子味方言喊着父亲,用手掌招着。
远处的父亲被这喊声惊了一下,不知道这天都黑了谁会来,扭过头来分明是欣喜的表情,拍拍身上的泥土,大步的想着我们的方向走来。
“兄弟,我托你的事办成了,那稀罕玩意买到了。”我抬着头能看到父亲看着冯叔期待的眼神,不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私密事儿。
“可不容易,不过总算是给你打听到了,还特意给你买了回来,这可是费了不少口舌,今晚上不请我吃顿好的,那我可就不走了。”冯叔逮住机会可劲讲,就像连珠炮似的。
“好说好说,你这大老远的过来,晚上必须得让你吃好喝好。”父亲兴高采烈的说着,笑得合不拢嘴。
到底是什么神秘的事儿,我一直在猜测着,难道是我走失的母亲有了消息,才让我父亲如此开心,这是我儿时想得最多的一件事了,也是父亲最常做的一件事,回忆中大多都是父亲在寻找我母亲,只要有了闲暇功夫,就会走街串巷的去打听。
我一直期待着是这样的好消息,希望用意念来让这个愿望实现,已经好久没有见过我母亲了,快要忘记她的模样,哪怕在梦里出现一次就可以,有个这样的好消息也行。
“正光,你在家跟着你冯叔,我去买点猪肉,晚上咱跟你冯叔吃肉。”父亲拿着一个竹篮子,向着门外走去,还掏了下衣兜,怕忘记带钱。
看来我的好奇只有通过冯叔才能知道了,我满怀期待的看着他,嘴里想说什么话竟然一时说不出口,像是被炕饼噎着了一般,或许我有些怕知道真相,要是关于母亲的不测那还是不要听了。
一旁的冯叔抱着我在怀里,自言自语说些什么,我凑耳朵进去听,以我的年岁竟然全都听懂了,这到底是梦还是真的。
“娃呀,你爸可是真不容易,苦了大半辈子,眼看着就是土埋大半截的了,有了你这现在就把自己当小伙子一般,啥活都干,啥苦都吃,等你长大了可得好好孝顺你爸。唉,不知道能不能挺到你成人那天嘞!”冯叔说着说着,不时地叹一口气。
我听懂他说的什么,想要表明自己的志向,最终因为年龄小,还是说不出来什么,可能是被他那大胡子扎了一下,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娃,别哭了别哭了,不该给你讲这些的,也不知道你是听懂了还是怕我,你爸等会儿就回来。”冯叔从兜里掏了掏,真的掏出来一块大白兔奶糖,在我觉得最苦的时候,最甜的就是长辈兜里的大白兔了,那时候我不知道吃了多少块。
“今天张家屯铁柱子结婚,给人家门口放炮庆祝一下,这可给塞了不少糖,这买卖值当,你这娃可解解甜口了。”冯叔往兜里掏,竟都是奶糖,紧着往我兜里塞,被大白兔甜到了,我也就不再哭泣了。
不知是吃到了第几块奶糖,我竟然睡着了,在梦里面做着另外一个梦,躺在床上都不敢乱动,怕惊扰了这美丽的梦,在睡梦中还能听到说话的声音,隔着墙此起彼伏的腔调,不时传来阵阵笑声。
或许我是好久没有吃到肉了,在睡梦中都能闻到满满的肉香味,挣扎了好长时间,我决定起床,去解解馋口,父亲款待冯叔的佳肴,我也要参与。
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父亲其实已经来到了床边,只不过惊讶的是我竟然醒了,还不哭不闹,着实让他有些不适应。
我远远看到了冯叔,就坐在石磨那里,上面的方形木板一搭,也算是一个简易的桌子了,上面摆了一直煮好的土鸡,几碟饺子,一盆猪肉炖白菜,还有一瓶白酒,最不相宜的怕就是那盏煤油灯了,黢黑黢黑的烟飘着,饭香夹杂着煤油味,这该是什么感觉。
于是在我的极力想象下,煤油灯就变成了自带电的灯泡,等我再看向他们时,父亲和冯叔已经碰起酒杯来了,还会在意是哪种照明方式!朋友相见恨晚,此刻只有把酒言欢。
乡村的夜异常的安静,只听见树叶扑簌扑簌的声音,吃着冯叔给我夹的鸡腿看向远方,看不到这座村庄的轮廓,只看到几颗巨大的梧桐树,上面还传来啄木鸟用嘴敲打木头的声音,像是互相诉说着悄悄话。
石磨旁父亲与冯叔还在谈笑风生,不时地碰下杯子,能听到清晰可见的陶瓷声,不时地在耳边回响,给这寂静的夜添了份热闹和生机。
我的馋口已被美食完全拿下,只感觉肚子撑得慌,不敢再吃下去了,这是我吃得最香最饱的一次,现在只想着到屋里面看看,那些熟悉的角落,有没有遗落的美好。
于是我挣脱了父亲的怀里,向着里屋小步跑去,真想自己是大步流星,那样的话我就能很简单地把这个村落走一遍,把乡镇走上一遍,这是我到处都想去的地方。
那就先定个小目标,把自己家先熟悉一遍,然后再慢慢熟悉其它地方,这个是急不得的,我在屋内认真的看着,小心抚摸着里面的物件,总怕一碰就消失了,那个卖冰糕的木头柜子,还安静的放在老地方,里面存着家里的炸丸子、猪油渣,还是有一定制冷效果的,只不过我在这里偷吃的最多,父亲每次问我,我总说不知道,这个罪名就由家鼠担着了。
我准备到有抽屉的那个柜子看看,这是我最好奇的地方了,不知道过了这么久,里面的东西有没有变化,或许又多了一份惊喜呢。
忽然,一阵响声惊着了我,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老鼠,直接从房梁上饶了过去,那个头吓了我一跳,刚刚才提到你,这就隆重登场了。
我蹑蹑地走过去,声音很细很小,就怕吵到屋内的哪个不速之客,走到柜子旁边,我轻轻拉了一下把手,竟然没有拉动,可能是我年龄太小的缘故,我提了提气,集聚所有力量准备再次尝试。
说来也怪,这次竟然不费劲的给拉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黑色皮包,怎么感觉那么熟悉,我翻转着脑子想着,这不就是冯叔来的时候拿的那个皮包吗,这里就藏着我想知道的秘密,这可是我一直期待的事了。
还没等我打开皮包,父亲就走了进来,二话不说把我抱起就走,他没有喝醉,只是微醺,嘴里面还在说着什么,酒气特别浓烈,这样也无法遮挡他的喜悦。
“正光,躲屋里干嘛呢,吃好了吧,出来送送你冯叔。今天可算是帮了咱一个大忙哩!”父亲走路有些踉跄,狠狠躲了一下脚,像是再下决心一般。
我跟着父亲出了房门,一直在想着刚才的皮包,想说什么却吐不出出口,远远的看见冯叔在石磨那里站着,脸上红扑扑的,走起路来有些晃,也不知道是喝的多了,还是被绊了一下,差一点摔倒。
冯叔抱住了我,又给我兜里塞了两颗大白兔奶糖,凑在耳边向我说着悄悄话:“娃,别忘了你冯叔啊,下次还给拿糖吃!”
听完冯叔的话,我的心里满是不舍,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见,只希望把我想说的话化为祝福送给你,我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一次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冯叔渐渐远去,只看到他步履蹒跚的背影,我想着能再次看下他的脸,让我印象深刻一点,却没有这个机会了,我知道这只是个梦。
我跟着父亲回到屋内,此时那个自带电灯泡已经消失了,还是那盏煤油灯,却把整个土坯房照的通明而温暖,父亲走向那放皮包的柜子处,小心的将皮包取出来,轻轻地抚摸着,就像是摸着自己的宝贝一样,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