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叮——
我刚走出电梯,眼前的世界瞬间陷入昏暗,停电了。我回头看了一眼,电梯里黑压压一片,一张关于低价开售的房地产广告牌投映出绿莹莹的光,灰色的水泥建筑有着硕大的落地窗,和这部关合不了的电梯箱一起张大嘴巴,哑然与我对望。
31楼静悄悄的,看着不像会立即来电的样子。我转过身,摸索着走廊的墙壁往前走。走廊的地毯很廉价,踩在上面总感觉有无数的线头在咬我的鞋帮。走廊左侧厚实的窗帘挡住了31楼外所有的光和声音。应急灯齐刷刷地靠附在墙壁,如密集的萤火虫,堆积在一起,只是它们低头露着尾巴,不与我相望。我知道走廊的另一头是一个很小的生活阳台,局促得挤不进两个人。阳台就用一扇铝合金门隔着,门栓早就不知被谁拧断了,隐隐透进一点风,一吹,门便咯吱咯吱地响。唉,这么高的地方,要是有人摔下去怎么得了。
“咚咚咚。”
“谁?”
“您好,客房服务。停电了,客人有什么需要的吗?”
我正了正衣领,张开嘴巴露出微笑,我相信我此刻的牙齿一定是标准的八颗牙。“八”对我来说,向来是个幸运的数字。
等了一会儿,门内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有……我,我想喝点酒。”她的声音很微弱,若隐若无,像猫的呓语。
“好的,您存放的那瓶红酒可以吗?”我郑重回答。
“可以。”女人的声音很快回复了我。
“好的,那还请您开门把房卡给我用一下,您看,停电了,我需要房卡作为凭证,才能去仓库取酒。”我保持正常的语速,依旧微笑着正对门上的猫眼。
……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我双手紧握托盘,又敲了敲门,轻声询问,“您好,可以吗?”
“可,可以,你再等等我。”门内窸窸窣窣的声音,紧跟着有一两声脚步踢踏的声响。
“好的,没事。我在这里。”我一边回答,一边从托盘下取出手枪,轻轻打开保险栓。
红酒梗果然是师父说的敲开所有大门的“金钥匙”,这年头,除了电视里,谁会把红酒存在一个县城的破酒店里,即便这个破酒店挂名是五星级的。
门缓缓打开,一只手从门缝里颤颤地伸出来,绿光里惨白的手指细长,鲜红的指甲油闻起来有陈腐的味道。
“给,这是房卡。”她的声音抖得像一把破风琴在嘶鸣,身子始终藏在门内。
看着她摊开的手掌,细白的纹路根根分明,越看越清晰,耳朵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开始催促我,“抓住它,抓住它”。容不得我多想,我一把抓住眼前的这只手,用力往我身后甩去,但前面一股莫大的阻力在跟我拉扯。她的脖子被崩得直直的,细长的头发被房里的人紧紧攥住,额头上的青筋根根凸起,上面依稀能看清点点鲜红的痕迹。我伸手环抱住她的腰,一脚踢在那人的身上,借用转身的力度把她推到门外。
在我来不及庆幸的时候,一根铁棍,应该是一根高尔夫球棍,打在我的手上,枪掉了。来不及捡枪,我一手扶墙,借力从旁躲开了第二棒的袭击。手上根本摸不到任何趁手的东西,在他再次冲上来时,我蹬腿腾空,反踢墙面借力跪扣冲向他的胸口,却被他顺势拉了过去,重重地砸在地上,铁一样的拳头紧跟着从上不停地击打面门。
这个男人应该有一米九,体格健壮,我在体能上没有任何优势,躺闪不及,我忍痛接住迎面来的攻击,伸手勾住他俯身而下的脖子,揉身缠上他的背,双手死死地扣住他的颈动脉。鲜血滑进我的眼角,我还来不及喘息……
嘣,枪响了。
炽烈的白色笼罩着我,睁开眼睛,模糊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我不知此刻是在梦外,还是在梦里。
“你醒了吗?”久违的声音响起。
“看着我的眼睛,”一张白净的脸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是谁?”虽然戴着金丝边框眼镜,但也能看清厚厚的镜片后他关切的眼神。
“刘博士。”我吸了一口气,却拉扯到了肩上的伤口,刺痛的感觉轰然袭来,我忍了一会,待痛感过去,小声地回答了他。
“好的,醒来就好。”他正了正衣领,挺直了肩背,低头看着我。
“我失败了吗?”实验到今天,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刘博士本就白了的头发,看上去更苍白了。
“不,没有,孩子,你不仅没有失败,你还让我,让我们所有人看到了成功的希望。”刘博士的嘴角微微上扬,看来,他依旧充满信心。很好,只要他有信心,我就有信心。
“那就好。师,师父怎么样了?”
“不用担心,一切稳定。你放心,只要你成功了,他就一定会没事的。”
“是,是吗?”
“是的,相信我。”
“我相信你。”
只要他有信心,我就一定能够做到,实验一定会成功。
“孩子,睡吧,你太累了!快睡吧,睡着了就好了。”
“刘博士,阿雅怎么样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很好,李局,你放心,我们的实验一定会成功的。”对于自己的实验,刘博士从不怀疑。
“放心,有什么好放心的。”张丰冷冷地哼了一声,厉声指向刘博士,“阿雅已经在梦里死了两次了,如果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她会被王佳怡拖进梦里,永远循环临死前的梦境,直到彻底死亡。怎么放心!”护士端着治疗盘从病房里走出来,看着张丰,眼里带着谴责。
李局揉了揉眼睛,熬了一个月了,他也有点受不了了。“张丰,小声点,这是医院。”看着警队精英凌乱的头发,熬红的眼睛,他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不再说话。
“你不要着急,几次实验下来,阿雅适应得很好。我们在她的潜意识层里一直贯输现实理念,一次一次加深印象,她已经越来越清晰地知道自己是在梦里。”看着张丰不耐烦的眼神,刘博士停了一下,继续说到,“她是警察,你要像相信自己一样相信她。”
“我不相信你!”张丰不再看他,一直以来,在张丰心中,这个所谓的博士专家,就是一个异想天开的疯子,是拿破案、拿人命当玩笑的疯子,问题是,上面的人跟着他们一起疯。
“张丰,你这是什么态度!”李局看着刘博士,虽然他也觉得这个实验有点扯淡,但是上级的命令在这里,这件事绝不可能是儿戏。
“哎,你干什么去?”突然先踪的凶手,躺在医院里的三个人,面无表情的刘博士,以及外面层层的舆论压力,李局也忍不住喊了起来。
“你们继续研究你们的实验,继续做你们的梦,我会亲手将这个人抓住,我不管他是谁,我会让他为他拿走的那一条条人命付出代价。”张丰昂着头,快步离开了这里,再待下去,他就忍不住要冲进病房,把那一根根套在阿雅身上的管子全部扯掉、砸烂。
“刘博士,你别在意,陈开也是他的师父,他现在接手这起案件却一直抓不到人,法医办里,那些年轻的生命到现在都闭不上眼,王佳怡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他压力也很大。”李局又叹了一口气,回过头,对刘博士解释说。
“我知道。你相信我,实验一定会成功的。”
“我相信你,我只能相信你。”透过玻璃窗,李局看着病床上静静躺着的阿雅,眉头皱得更深了。从警这么多年,这么不可思议的案子他也是第一次遇到,怎么可能,这么多起案件,凶手怎么可能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转念又想起刚刚被推出去的王佳怡,看上去跟死人有什么区别呢!“唉,谁家没有孩子呢,如果能好好活着,那就谁也不要死。”他嘴里念着这句话,像是在对刘博士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病房里,柔和的灯光照在病床上,生命仪器的表盘里指针在有节奏地转动,呼吸机里偶尔传出一点声音,微弱却一直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