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配得上你老去的容颜




他的一身白衣早就被血染红,瞧起来竟比她的红衣更要妖艳。他猛得将滴血的剑扔在地上,大步走过来,掐住了倾月的脖子。


倾月坐在地上,没有半分害怕,缓缓抬起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平静地看着他。


他的手又收紧了几分,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我自认待你不薄,为何背叛我?给我一个理由。”


她的脸开始泛白,却在听完他的话后,嫣然一笑。这一笑,仿佛天地失色,她本就美的惊心动魄。


倾月无视在她脖子上的手,向他凑近了几分。越是危险,她就越是想要凑近。


她仰起头看着他依旧冰冷的眼睛,轻启红唇:“主上,我老了。”


平静的语气,好像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突然,周遭一片寂静,静得让人觉得恍然若梦,这个答案,出乎他的所有预料。


他好像是第一次认真看她的容貌。


这张美得令天地失色,令无数男子痴心追随的绝世容颜,正用绝望到平静的眼神望着他,告诉他,她老了。


不久后,她这副容颜就会枯萎,变得一钱不值。


他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倾月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他才回过神来,却没有动作,他向来知道她的心思。


倾月的手指细细地勾勒着他俊美的容颜,浅浅地笑了,然而,她眼中的绝望和哀伤却藏也藏不住地流溢出来。


“主上,你看,你还是十年前的模样,半分也不曾变。”


他永远也不会老,而她,却再也没有另一个十年的绝世容貌。


“你既然知道,就该安分,我以为,你一直是最聪明的。”他冰冷的眸看着她,说出来的话也是冰冷的。


倾月觉得浑身发冷,却还是勉强挤出了个笑容,“你若看到了我老去的容貌,你会厌恶我,你会忘了我。”


“你本该有自知之明。”入耳的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倾月突然倾身上前,他禁锢她脖子的手不自觉地松开。


倾月吻到了他的唇。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期待地看着他的眼睛,会惊讶?会厌恶?


然而,什么都没有,他的眼睛还是如往常一样淡漠而冰冷,他静静地看着她,像是看个小丑。


谁的一滴泪翩然滑下,砸碎了这满地凄凉。


倾月瘫坐在了地上。


十年,她突然觉得这十年的最好年华,像是个笑话,她之于他,不过是个得力的属下,只要给她一点甜头,她就会为他卖命,这是一笔对他来说怎么算都不会亏的生意。可是,向来不都是如此吗,她这又是在奢求什么,奢求他爱她吗,呵,她兀自笑起来。


“你不该背叛我,你知道背叛我的下场。”


她抬起头,泪水沾到睫上。她冲他妩媚一笑,“我要你记住我,记住一个叫倾月的女人。即使是背叛。”她仍是这般骄傲。


冷,越来越冷,无孔不入的冷。


她好像看不到他的周身杀气,轻声祈求道:“让我抱一会儿,好不好,行陌?”


他有一瞬间的出神,行陌,是他的名字。该是有多久没有人敢叫这个名字了,原来,他对她有过这样的纵容,尚不自知。


在这一瞬间的出神,倾月已经抱住了他,轻轻地,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如此的小心翼翼。


“行陌,我如今才知道,原来没有一个女人配得起你老去的容颜。”这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行陌的白衣上又蜿蜒出一道血痕,漫延开来,美的像是一朵花。





那年她十五岁,生了一场很怪的病,家人没钱给她看病,就将她胡乱一裹扔在了乱坟场。


许是天意自有安排,他出现在她身边,像是一个下凡的神仙。


他那双冰冷的眸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给我一个理由。”


她哑着嗓子费力地挤出了几个字:“我不能死……”


他轻笑了声,道了句:“有趣。”


只是因为“有趣”这两个字,他救了她。


后来,他的身边多了一位美貌的女刺客。


随着年岁的增长,她愈发美丽,渐渐的,成了颠倒众生的倾城色,有一次行陌见她,眼神也微微变了一变。


行陌问过她,是否想报仇。


她歪着头笑道,她不想。


行陌说:“人有了执念才会不想死,你的执念既不是报仇,那是什么?”


十八岁的她浅笑不语,那时的她不敢对他说,她的执念就是他。


她为他做了很多事,上到皇亲贵胄,下到贩夫走卒,她从没有失手过。他很器重她,她有了其他人没有的特权。


有一次她出任务回来向行陌报告,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散在空气中不易察觉。


“你受伤了。”行陌说。


“是的,那主上是否犒劳一下属下呢?”她抬头,对他妖媚一笑,她的笑,向来勾人心魄,只不过除了他。二十岁的她,已经不掩饰她对他的心思,整个组织,除了行陌,地位最高的就是倾月。


他向来知道她的心思,不阻止她却又从不接近她。


他的身边从来没有女人,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接近他的女人,其他的,早就在世上彻底消失。


那次,她刚做完任务,短时间内不想再出去。行陌允许了,他从不会拒绝她的请求,而倾月又是个极聪明的女人,自然知道适可而止。


倾月没有想到,苏清会来找她。


苏清也是个女刺客,地位仅次于她之下。


而她和苏清,甚至不算太熟。


苏清的脸很美,她说:“我爱上了秦沐阳。”没有多余的话语,第一句便开门见山。


倾月微微皱眉,秦沐阳,秦国二皇子,苏清上次的任务目标。按理说,他现在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然而看样子,并没有。


“你说了一个对你来说奢侈到要了你的命的字。”


苏清没有反驳倾月,而是摸了摸她的小腹,“是他的孩子。”眼神中是毫不掩藏的温柔。


这是足够的理由,甚至不需解释。


“你应该知道背叛他的下场。”


“你会帮我。”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你我,是一类人。”苏清看着她浅笑。


倾月的手不自觉地缩紧,“你猜错了,我不可能背叛他。”


“不可能?”,苏清嗤笑了声,“你以为你现在为什么能在他身边,你莫不是忘了,他可是不会老的,你若没这副容貌,你还会在他身边吗?等你韶华不再,会有更美貌的女子陪在他身边,你呢,你会被遗忘,你甚至连见他一面的勇气都没有,因为你会在他仍然年轻俊美的面容下无地自容。”苏清总是这么聪明,看事情通透。


“你又凭什么这么自信?”倾月忍下怒气。


苏清笑了,“因为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有一颗会心软的心,倾月,你不适合这里。”


倾月冷笑,“你错了,其实我和主子是一类人。”


苏清的笑容更大了,“和他一样冷酷无情?倾月,你认命吧,你永远不会比他更无情。”


苏清的话像是一把锥子,狠狠地在倾月的心头扎下,一滴血都没有溅。


入夜,倾月为行陌斟酒,斟到了第三杯,倾月徐徐开口:“苏清,她?”


行陌手下的笔没有丝毫停顿,“寒毒,除了冷些,没有痛苦。”


倾月垂下了头,半晌说道:“多谢主上。”说罢,拿起那第三杯酒,就往嘴里灌,火辣辣地快烫伤了她。


“她同你说了些什么?”行陌转而看向她。


倾月展颜一笑,媚眼如丝,“苏清说,我与主上是一类人。”


他依然没有半分反应,似乎这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许是月色凄凉,否则她的心怎会这般的冰冷,她不自主地去凑近他,触到了他的手。


他又转过头练他的字,脸上没有半点波澜,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醉了。”


这一句话好像惊醒了一个很长的梦,她连退几步,跪倒在地,“属下知错,属下告退。”


说完,未等他允许就起身离去。


可她走了几步却停了下来,转头看向身后人,他仍在练他的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刚才斟酒的地方,变得格外寂寞。


她禁不住笑了,对着他扬声道:“属下是醉了,竟想来问一句,属下到底算什么?”


行陌缓缓抬起头,看到了离他不远的倾月。


月色倾洒下,她一身红衣,遗世而独立。一张蔽月的绝世容颜明明笑着,却又透尽了无尽哀伤。这张脸,引得多少人倾家荡产,在他这儿,却连博他一眼都不能。


倾月没有在那里等答案,也知道她等不来答案。她转身离开,腰背挺得直直的,下巴微微扬着,她有她的骄傲。


这年,她二十五岁,整整跟了他十年。


她或许也没想到,当初她口口声声对苏清说,绝不会背叛主上,才几日功夫,她就亲手计划,引得三千兵马围攻他的住处。


她在赌,一场豪天大赌。


赌赢了,从此她不受他控制,反而会控制他。赌输了,她在仍旧美的年华逝去,他从此不会忘了她。


她没有选择,镜子中的她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青春活力,乌发中甚至藏了几根银丝。


色衰爱弛,更何况,从来都没有爱……


那天,倾月第一次看到他的佩剑,是一把铭刻岁月痕迹的古剑。剑到处,遍地的哀嚎,鲜血染得到处都是,那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她赌输了。


当他浑身杀气地掐住她的脖子时,她突然想起苏清的话,她说,倾月,你认命吧,你永远不会比他更无情。


倾月,你认命吧。


呵,多可笑,多可笑……


她咬碎了藏在牙中的毒药,寒毒,果然,她说对了,她们是一类人。


十年,一场梦罢。





行陌抱着倾月的身体许久,然后,他取出了一个玉瓶,将倾月的魂魄收在玉瓶中。


汹涌的忘川河畔,行陌孤身一人,静静伫立,在他脚下,是九个打开的玉瓶。


而在他的身前,有一个人形正在慢慢凝成。她的样子已经渐渐清晰,与倾月的一般无二。


行陌冰冷的眸终于有了些许动容,细细碎碎的,是从未见过的温柔,“浅珏,你终于要回来了……”


他为浅珏在人世间逗留数千年,为她收集九世魂魄,只为与她再一次重逢。那九个风华绝代的女人一一闪过,却一个也留不住。


倾月是谁,他早该忘了,一场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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