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时光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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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湾，第一日。

这个蓝色星球是悬浮在宇宙中的一粒尘埃，尘埃里有三千大千世界，爱恨、哀伤、悲喜，战争、和平，生、老、病、死在这里上演，一代又一代。每一代在白天和黑夜中行走，在黑暗和光明中轮回，直到时光渐渐远去，才发现，那个曾经的自己，足印渐渐清晰，可是那段岁月如最后的霞光，在照亮天空的最后片刻之后，逐渐暗淡，继而混沌入黑暗，渐渐隐去，成为心里的隐秘时光。

我叫许山海，漫步在深圳湾，看潮水涌来，海鸟在大风中翱翔。有年轻的男孩女孩在散步，他们的面容没有忧虑。

我走过草地，来到一棵粗大的凤凰木下，坐在树根上，背靠着树干，微风从海面吹来，阳光透过树缝，在草地上留下斑驳的影子。我微闭着双眼，让自己处于一种朦胧的状态之中，我仿佛看到过去的自己，记忆也如这潮水一样涌来，那些曾经隐秘在岁月之中的往事，被风吹散灰尘，渐渐回到眼前------

我其实是个异乡客，过去是，现在是，也许，未来也还是。我的第一份工作并不在深圳，而是在东莞，说实话，时间过去快二十年了，我都不太记得清最初到东莞时是什么样子了。但我清楚记得，一个微凉的早晨，我独自偷偷离开绿光化工厂，在本子上写下一首诗：

天亮了

影子走在大街上

树叶锁住昨夜的情话

悠然睡去 

花开了

雨点打在寂寞里

燕儿衔来春天的泥土

风雨兼程

 或许你会说，我这人很矫情。但这还真的不是矫情，确实是我那时候心情的真实写照。严格来说，我当年刚出来时，也算半个文学青年，在学校时候，就发表了不少诗作。写诗不能当饭吃，这个道理我当然懂，刚出来混的那会儿，我就告诉自己，努力干活，不要去做千秋大梦了。

我走的那天早上，天刚蒙蒙亮，老板还没起床，其他工友也还没起床。我的行李很简单，只有一个破箱子和一个挎包。经过保安室时，那个保安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居然没怎么看我手中的行李，我就这样离开了绿光化工厂。 走出工厂大门的那一刻，我的心莫名的轻松起来。走到大马路边，我径直搭车去了去大岭山杨屋村阿姨那里。 在车上，我思绪翻滚，一个月来的种种历历在目。 

 我是当年七月份来东莞的。我的老家，湘南的一个小村庄，虽称不上锦绣江南，却也山好水好。但是，虽然好山好水，却并不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除了读书跳龙门，或者家里有点关系的，在小县城某个差事，大多数人要么在家种田，要么出去打工。可是在家种田，种那几亩田，莫说养家，恐怕连养活自己都困难，因此大多数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村子里留下来的以老人和孩子居多。 再说了，我也不会种田，也只能随大流去广东打工了。 

 我到十八岁了还没有离开过这个小地方，因此，离开这个地方的那天，我心里还是有些兴奋的，虽然前路未知，但毕竟去了一个新地方，别人讲的打工的种种传奇经历也使我平添了许多遐想。窗外的青山依次闪过，树木和草丛渐渐隐去，小县城的蓝天白云化作底片，映照在我的眼帘。正是此去经年，梦里是故乡。 这一去天高水长，归期无限。诗中说，愿你出走，归来时仍是少年。多年以后，当我在夜深人静时回望那个青涩的背影，方明白，喜怒哀乐，爱恨情仇，终将如手中的沙砾，漏向时间之眼。而梦里飞花，梦里梦外，梦中的人和事，也终将如风中之烛，在岁月的流里熄灭。但，毕竟是梦过的，那些人和事，毕竟曾经触手可及，那些脚印，在来时的路上，已经定格。

我当然不是盲目去的，去之前已经和阿姨联系好，先去她那里落脚。彼时正是2000年七月。阿姨住在东莞大岭山镇杨屋村，和姨父都在附近同一家制衣厂工作，姨父的母亲在这里帮他们带孩子。姨父对我说，找工作要慢慢来，不要着急，多去智通人才市场或者基业人才市场转转。

阿姨家住二楼，一楼是个修叉车的铺子，两旁各是一个网吧和一个小卖铺，面前是条大马路，时常有货柜车隆隆驶过。晚上睡醒，路灯光透过窗缝照进来，我时常睡眼朦胧，心也朦胧。

 智通人才市场和基业人才市场一般是周三和周六、日开放，于是每星期这几天每天早上五点半左右就起床了，洗涮完毕就坐车去市内。从住地出发，乘车到杨屋村路口，再从那里转乘小中巴去市内，五块钱的车费，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从杨屋村出发，当车子行使到市区的时候，看到街边的草地和花坛都经过精心的修葺，城市的风景也变得漂亮起来。我当然无心看这些，直奔智通或者基业人才市场，先在外面复印简历，然后用十块钱买门票。智通莞城总部有四层，但每一层都不大，被分成了很多个格子间，前面一两张桌子，墙上贴着招聘广告。招聘要求大都要专科或者本科学历、电脑熟练、英语四级或六级。

招聘会场很多的人，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看过去，那么多人，而我心里空落落的。其实我只是想找一份工作而已，怎么这么难呢？在里面时间过得很快，没多久就中午了。在人才市场吃个快餐，然后走出来。新兴的城市，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而我却感觉陌生。幸运的时候，也会收到面试条，便坐车去面试；没有面试的时候，就坐车回住处。

住处一楼叉车修理铺出门左边是一个网吧，但我从来没有进去过，另一边是一个小卖铺，卖一些糖果、雪糕之类的，墙上有一个电视机，每天晚上放电视，有很多人围在那里看，都是工厂流水线或者工地上的工人。有时候我也会去看一下，只记得是播放深圳电视台的节目，里面都节目很时髦。哦，深圳，那真的是一个遥远的所在。 

就那样，早上早早去人才市场，下午三四点钟就又回到住处，风雨无阻。运气好的时候，拿到一两张面试单，下午去面试；更多的时候是什么收获也没有，只好坐车回杨屋村。南国的夏天多雨，而且是忽来忽去；有好几次，当公交车快到华城百货的时候，突然就下起雨来，好大好大的雨；而我就要在这个地方下车，伞也没带，每次都淋得像一个落汤鸡。每次都要去华城百货买一瓶水，然后坐免费车回去，这样可以省两块钱的车费。

这次也一样，车子还在路上就下起了好大的雨，铺天盖地的雨让一切沉浸在水的世界里。到了华城百货的公交站前，车门打开的一刻，狂风暴雨也吹到了车里面来。这次没有带伞，但是没有犹豫的时间。我跳下了车，冲到了公交站的廊檐下；公交站的顶棚太窄了，斜风夹着暴雨很快就淋湿了全身。而马路早就成了河流，有几辆小车还在水深的地方熄火了。可是大雨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趁着没有车辆经过的间隙，我不顾一切地冲向华城百货。全身被淋湿了，皮鞋也湿透了，凉到心底的感觉，大概也就那样了。

站在华城百货门口，我犹豫要不要进去。

内心斗争了一会儿，等身上的雨水滴落得差不多的时候，还是进去了。里面的服务员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打量着我，我感觉她们的眼光如针一样刺在背上。这是我第一次感觉，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原来是这样艰难。后悔了吧？当初没有好好读书，要是考上个好大学，能落得今天这个样吗？

我读的是专业是中文文秘，也就是那种万精油型的，什么都会一点，什么也不精通。用人单位要么要有经验的，要么要大学毕业，英语四六级的。当然，人生是不能假设的。若能假设，便也没有了那么多悲欢离合。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这是一个问题。

莎士比亚说，生，还是死，是一个问题。

你知道，在这个肉弱强食的丛林世界，伤感是无助于解决问题的，因此我必须坚强起来。

我迷迷糊糊的想着，买了一瓶矿泉水，付款后逃命似的离开商场。

那一场东莞的大雨，在我记忆里永不磨灭。 佛说，因果报应，六道轮回。我觉得，或许这就是对自己的惩罚，对自己曾经天真的一种嘲笑。若果如此，那雨是否就是眼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