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树疯子

标签,一种与生俱形的存在,自人的诞生之日,它就从头到脚间不容发地覆盖了全身,把人裹成繁密的圣诞树。标签有好坏之分,如果它昭示了高尚的美德,那就会闪出金光,让那人无论走到何地都如同坐在金马车上出游的皇帝一般神气;反之,则会黯淡无光,贴满身上,像龟壳压得人难以喘息。

标签是不容易抹去的,如同食人鱼用尖利的牙齿死死咬着你怎么也甩不掉。即便如此,也有些疯子想要把它远远甩开。这就说到我要讲的丑角了,不,是主角。

他天生就是奇丑无比的侏儒,脸像流浪汉的靴子又黑又歪,下巴突兀地顶出一点。五官位置也很随意,几颗尖牙歪出香肠嘴唇,张嘴就像恶狗在喘息。另外,他的声音也是嘶哑难听。如此,我们就用他的绰号“乌鸦”,来称呼他吧,据说他俗气的名字也让身上贴满金色标签的绅士小姐们所不喜。

这样的人,身上自然没有任何闪光之处。乌鸦曾拥有的唯一金色标签,来自于他的父母。他们始终相信儿子能够拥有美好的德行,来战胜其他人狭隘可鄙的偏见。在他们病逝后,乌鸦也彻底成为他自认为的,被别人唾弃的可怜虫,接着在自己不知不觉中成了可怜又可悲的疯子。

为了抹除可怕的标签,他先一五一十的将标签记录下来。无一例外,全是对他外貌五花八门的讽刺话——从污浊昏暗的眼睛,说到脚趾缝里的黑泥。直视自己的伤疤固然可怕,但不这样又怎么对症下药呢?

乌鸦满满记了三个笔记本,记完的一刻就开始茫然。踌躇一阵后,决定先从最容易做的做起。

他坐到镜子前,细细修理起杂草似的胡子,嘴唇前的胡须小心翼翼地修成优雅的八字。接着又在浴缸里整整泡了一天,洗净了身上所有能藏污纳垢的地方。完事后,他一阵神清气爽。

他又坐在镜前,盯着难看的下颔与牙齿,又陷入沉思,余光一瞥看见了角落里的工具箱,瞬间又有了主意。先是拿出扳手撬掉歪斜的牙齿,又掏出沉重的铁榔头。在喊完郑重的“三,二,一”后,向突兀的下巴敲去。

说来神奇,下巴竟然被敲回去,还变得俊朗有型。可乌鸦仍然不满意,他要对自己进行完全的改造。自己灰暗又狭小的眼睛让他十分自卑,于是他用铁勺子将它们舀出来,又换上布娃娃可爱灵动的蓝眼球。

这次之后,他已经大有改观。他又拿出小刀,将脸上所有皱纹一点一点切下,又用针线把自己的脸像破布一样缝起来。为了保持优雅的笑容,甚至将嘴唇都固定住了。

披上靓丽的假发,他觉得身上的标签已少了大半,如释重负。当他站起来,卑微的身高又唤醒了他自轻的心。他一狠心,从仓库拖出把电锯来,切开膝盖,在切口装上长长的吱呀作响的弹簧。他擦去脸上溅得满是的血污,露出生硬无比的笑容。

好了!他成功了!乌鸦穿上长裤,换上格纹衫,得意洋洋地出门,一吱一扭地将自己拖上了街。

一个甩着鼻涕傻乎乎吹着泡泡的小孩,看到他后怔住了,乌鸦蓝色的眼睛,扭曲的笑容和弹簧一样长又发出怪响的双腿无不让他感到诡异与恐惧。他悄悄来到他身后,在乌鸦的后背贴上“木偶人”的标签。

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士,在望见他脸上明显的密密麻麻的细线后明白了一切,不由得喟叹。她穿着高跟鞋,走着猫步,以优雅的姿态走到乌鸦眼前,尴尬地微笑了下,在他的胸口出贴上了张“可怜的疯子”。

一个西装革履,戴着礼帽,身上贴满金色标签的绅士也注意到了他。嘴角嘲弄又轻蔑地扬起,讽刺的目光落在他滑稽的步伐上。他在乌鸦的脑门上贴着“善于自欺的小丑”。

......

新的标签,又如同巨大无比的海啸袭向矮小的村镇一样涌向他。

当他回到家,就开始嚎啕大哭,一连就是二十多个小时。他哭得惊天动地,以至于眼珠咕噜噜地滚下去,本来松动的下巴如同抽屉被拉到尽头嘎达一声摔在地上。脸上的细线也被崩坏了,一丝丝皱纹的伤痕都显现出来。哭罢,乌鸦看着镜前自己的一副连撒旦都会大发慈悲怜悯落泪的鬼样子,彻底绝望了。他行尸走肉般的拾起掉落的眼球和下巴,又重新安置好。

之后几天,他一直都藏在家里,像吸血鬼怕见光一样不敢出门。只有在晚上,才会走到阳台,去享受不忘赐给他一缕的银色的美丽的月光。

或许上帝倾听到了他内心的愿望。不久后,一位极富有同情心的著名的魔法师听闻了这件事,感慨于他可悲的遭遇,决心帮助这个可怜的疯子。

他找到乌鸦,送给他亲手制作的神奇的白色刷子,还信誓旦旦地说:“这个刷子能让任何讨厌的东西在你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善于躲藏的影子也无处可逃,又何况是小小的标签呢!拿去吧!把真正令人厌恶的东西彻底消灭吧。”

乌鸦百般感激地取走了刷子,在他眼中,那人又多了“乐于助人”的金色标签。

“那么,该从哪一条刷起呢?”

和我开头说的话一样,他现在也活像一颗圣诞树。而他面对密密麻麻的标签时的无从下手,就像要拿着小小的白刷将十米高的大树的所有枝叶,一条一条一片一片地染上色时的茫然无措。

乌鸦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到底多少人给他贴过标签,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当他又走到镜子前,又看到了刺眼的“善于自欺的小丑”,他的心一下被晃动了,又一阵天地颠倒般的头晕目眩。

自己的一副丑脸,像是鬼影在眼前飘着,五官肆意地在臭靴子似的脸上游动,类似在腐肉上扭动的一团团蛆虫。他彻底崩溃了。

在生与死的交接处,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所真正讨厌的是什么,也自作聪明又无比准确地理解了魔法师的意旨:

大多可鄙的偏见都不曾存在,一切标签都出自于自己。


当人们发现乌鸦时,他已经是冰冷的尸体,他的头被整齐地切除了,而他的手还紧紧地攥着一把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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