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清晨,颇有凉意,朦胧的曙光已揭去夜幕的轻纱,我因生计的缘故,不得不赶早出门,城市在沉睡,美团骑士已经上路了,在十字路口处,交通辅警的哨声正在指挥着过往的车辆。围栏里的福寿菊开得正艳,泛黄的花瓣上沾满了露水,在它的旁边,有一个动作迟缓的清洁工,她头戴草帽,身着橘黄色上衣,脚穿水鞋,拄着扫帚,她在那里静静的站着,说睡没睡,说醒没醒,只能说是半睡半醒……
去车站的路上,温柔的秋风抚摸着我的脸,却不容树木安静,羞涩的落叶飞吻着我的额,却不辞而别,这让我很难为情,可单单提起诗意不能代替两荤一素,除非我是山谷里的野百合,既不劳、也不作,也不储存在仓里,大自然却养育了它。像我这样的红尘中人,若想立足,不知道要在这条坎坷不平的道路上还要颠簸多久。
我们过了十字路口,进了车站,熙熙攘攘的人流正返程务工,大包小包的你推我挤,我取票,老弟忙着帮我看行李,我说道:“平,那我走了,你回家吧。”
“好的、好的,哥!路上注意安全啊,到了给个信息。”老弟右手拿着手机,左手挥挥向我道别。我提着行李过了关口,口袋里的手机“叮叮叮”的响了几下。
我踏上了一辆普通的客车,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客车缓缓地驶出车站,我拉开窗帘,看到老弟站在出口处,他还没回家,他抬头寻找我的位置,看到我时,他挥挥手、微微笑,嘴里像是说“慢走哦,哥”,我招招手、点点头,道别了渐行渐远的老弟。我望着窗外一缕缕的晨光和一排排向后的椰子树,千丝万缕。
半小时后,客车驶过一个小镇,我的同坐和几个人下了车,又上来了几个,我躺着无睡意,隐隐约约中看见一个姑娘正凝望着我,并向后排走来,唉,正巧!我的旁边有个空位,那时,我什么都不想,正如任何一个品行端正的男人欣赏漂亮女人一样,只知道欣赏她的身材,她长长的秀发,身着白色短裙,那奔放但又略带羞涩的走路姿势正缓缓地向我靠近,我看到她微笑时高扬的眉毛和蠕动的嘴唇,心跳加快,因为如愿的希望越近,心上越加慌乱。
突然,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紧跟其后地走上来,他身着浅蓝色衬衫,挺着一个圆球似的大肚子,走起路来嘎嘎的响,原来他脚穿一双光亮的尖角皮鞋。他高声的问道:“有位吗?”
“左边、右边还有一个位置,我坐左边,你坐右边呗,反正很快就到了。”姑娘左右看了一下,回答道。听到这,我身体打了一个激灵,我仰起25°的脸用余光看了姑娘一眼,保持着一个乘客该有的风度,用眼神示意她可以坐下。
“叫那位靓仔换一下吧,我们可以坐一起啊?”男的问道。
姑娘嫌有些麻烦,但还是腼腆的开口:“你好,你好,可以换个位置吗?你可以坐到右边,正好我们两个人是一起的。”
一起的?
隔间突然安静了下来,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情人之间,只有牵涉到他们的恋爱,他们的外貌和举动准把心里的底细透露出来,虽说女人的理智不如男人,可干起事情来的急智却天生比男人强。
我一边提起背包,一边说道:“可以啊、可以。”从姑娘的言行举止中我得到一个感悟:质朴比巧妙的言语更能打动人的心。
紧接着,我换到右边靠窗的位置,我的同坐好像有些疲惫,他站起身来让我进去后,又佝偻着身子,双手抱住一个装满衣服的塑料袋,一动不动地躺着,他二十五岁的样子,身量不高,骨瘦如柴,脚穿着一条破洞的牛仔裤,完全彰显了时代的烙印。
此时,客车已上了高速,我拿出手机来打发时间,看到老弟在家群里发的信息:几张我上车时的背影照片,还有“哥已经上车了”“好的,看好自己的包啊”“一路顺风”的字迹。我想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经历,一个刚离家的人,看到什么都容易触目伤怀,情不能自己。

窗外阳光明媚蓝天白云稻谷泛黄,我是个不轻易流露声色的人,可是看到此景,也是情理之中。
与此同时,售票员下来收车费,她背着一个腰间包,手里拿着一叠钱,眼睛不断地闪烁着,像是扫雷似的,看看哪个是新上车的,有个人高声问道:“可以支付宝付款吗?”
“我这里只收现金,还有微信,像我们这种老人了,不懂什么支付宝。”售票员一脸微笑的说道。
“我没带现金,微信也没钱了,只有支付宝,”那个穿尖角皮鞋的男人高声的说道。
“那你自己想办法,快点啊。”售票员一脸严肃的说道。
穿尖角皮鞋的男人听了售票员的话,却毫不慌张,因为经历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他慢条斯理地翻了翻自己的公文包,但啥都没有找到。他脸上笑嘻嘻的,肚子里全是花花肠子的地道诡计佬,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深藏在睫毛密布的眼皮之下,暗中观察着他女友的形态。
“要不?你再付一次罢?”他说,一脸的忸怩样子。“要不!”
“叫你别买码、别买,你老不听,”姑娘有些气愤,但他还是笑嘻嘻的点点头道:“好的、好的,下次不买了、不买了,”总之,他很会说些娓娓动听但不切实际的话,也只有那些涉世不深的、处于热恋中的女孩才会随声附和,总而言之,姑娘付了车费。
售票员走后,客车里一时鸦雀无声,他在姑娘的耳边窃窃私语,仿佛每句都是国家机密,姑娘露出了笑容,趁人不见,他用嘴唇向她索取了一点爱情的报酬。从某种意义来说,男人是用眼睛恋爱的,而女人如果会产生恋爱的话,却是用耳朵来恋爱的。
客车进入临高县,我的同坐还在昏昏入睡,前排一位大哥在炸地主,另一位大姐在看小视频,虽说声音不大,但那笑声哗啦哗啦的,像波涛澎湃,又像狼吞虎咽,中间还夹着一丝又尖又细的笑声,忽高忽低,袅袅不绝。为此,我带上耳机,世界变得安静了,哇,真好,我闭上眼睛,完全沉醉于音乐赋予的旋律,简直就是怡情养性。
渐渐的,我进入了梦乡:在新泽西州的那天夜里,爱恩斯坦请我喝点小酒,几杯刚落肚,他就一发不可收拾,话如江水,滔滔不绝,他说:“小伙啊,人一切的劳碌,到头来还是虚空。”我心里想着:不劳碌也不行啊,你又不养我。他又喝了一小杯,润润喉,娓娓道来:“我已到了古稀之年,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哎,时间真快啊。”之后,他手里拿着酒杯,望着满天的星星,感慨万千。我说:“老爱啊,对于您来说,死亡意味着什么?”老爱沉默片刻,他说:“死亡意味着我再也不能听莫扎特了……”
牛认识主人,鸟认识它的巢,我却不认识劳碌与虚空中真正的含义。但我知道,一个人灵魂里没有音乐,或是听了甜美和谐的乐音而不会感动的人,都是容易善于为非作恶的。
当我还在梦乡中遨游,我的鼻子急速抽搐了几下,空气中多了点什么东西,某种不可捉摸的,但又熟悉的东西,令人难以忍受的异样气息,这种气息扩散开来,无孔不入。我的同坐醒了,也许是毒物的发生源离他太近,他捂住鼻子,两眼翻白,如同遇到了洪水 泛滥和强烈地震,任凭有什么智慧与能耐,都无能为力。
“赶紧把你的脚放下,穿上鞋啊!”姑娘嫌弃的说道。
“怕什么,这里又没人认识我们!”穿尖角皮鞋的男人一脸无所谓的说道。
诚然,人进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德行便不易受约束。他这样千方百计丢自己的脸,却以为称了自己的心,在灵魂的深处,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卑鄙、很恶劣,一想到这事,他不敢面对那位姑娘,而且不敢正眼看人,而是急忙地穿自己的那双光亮的尖角皮鞋。
当时,我拧住鼻子,两腮鼓起,像只河豚似的,我又憋了好几口气,连腋下都出汗了,我打开一点窗口,滚烫的双颊被秋风一吹,格外的舒服,那种感觉犹如大便通畅似的畅快之感。
一个小时后,客车驶入一个休息区,司机说十分钟后开车,一些人下去放水,我的同坐还在躺着,我也懒得下去,因为半个小时后就要转车了。姑娘说下去洗个脸,剩下穿尖角皮鞋的男人在打游戏。
突然,有三五个阿姨冲了上来,她们脸披毛巾,头戴竹帽,手里拖着一个托盘,盘上放有番石榴、小包花生、玉米、鸡蛋、鸡脚、瓜子、饮料、矿泉水等等,她们反应灵敏,叫卖声
又快又脆,像钢刀削萝卜片似的,非常活跃,好生热闹,一顿横扫之后,就下车了。
“有人要水果嘛?”一位年迈的老奶奶叫道,她在车的中间左一晃、右一晃地走着,非常缓慢,她总是跟不上其他阿姨的脚步,她七十岁的样子,干瘦干瘦,满脸皱纹,身材伛偻,她左顾右盼,努力地寻求买主。
很多人觉得老奶奶不容易,的确。但一个人的身体健康时,做点事也无碍,至少比每天坐着强,毕竟懒惰久了也会上瘾。艰苦也非坏事,正如波伏娃所言“人的极大幸运在于,他不论在成年还是在小时候,必须踏上一条极为艰苦的道路,不过这是一条最可靠的道路。”
客车蹦蹦地启动了,有一位大姐买了一个玉米,给了十元现金,老奶奶找了钱,我的同坐买了一瓶矿泉水,他问道:“多少钱,可以微信支付吗?”
“可以的,三块!”老奶奶在她的腰间包里寻找那张二维码。
“车要走了,快点下去啊,”司机大声的叫道,老奶奶有些慌张,她那颤抖的小手拿出了那张用绳子绑着的二维码。
此时,穿尖角皮鞋的男人拿起了一个番石榴,问道:“多少钱啊?”老奶奶说:“一个5块”,他看到车要走了,又迅速地抓起了一个玉米、两个鸡蛋,老奶奶一边看看司机,一边算算钱,她急促地说道:“一共14块”。
我的同坐扫了二维码,正准备付款的时候,穿尖角皮鞋的男人用熟练的动作扫了扫那张二维码。
“再不走,拉你去老城了。”司机再次大声的叫道。
老奶奶边走边问道:“付了吧?付了吧?”她很是着急,着急不只是他们有无付款,更是司机催促,她一边回头看看他们,一边又看看司机,差一点撞上了刚上车的姑娘。
穿尖角皮鞋的男人抢着说:“付了、付了。”他高举手机在晃动,页面显示的是“绝地求生。”他那眼里闪着狡黠的目光,似乎在庆幸自己成功地耍弄了对方。
姑娘刚入座,客车就拐弯驶出了休息区,正好有一缕阳光射入,在阳光最明朗的时候,肮脏的东西就显得格外显眼。
我的同坐一见到此种情况,他回头我一眼,嘴里低声的骂道:“靠!”我俯下25°的脸用余光看到他的手机显示“¥17.00。”这时,我简直不知道应当惊异还是应当赞叹,在这两种心理的交相冲之下,我感到这个矮小的同坐,刹时高大了。
“你要吃吗?”穿尖角皮鞋的男人拿着玉米问了问姑娘。
“我反胃,不想吃。”姑娘一脸疲惫的说道,然后闭眼躺着。
“那我吃了哈!”他话语未落,就抓起玉米,用牙齿撕咬,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不一会儿,玉米、鸡蛋、番石榴就一扫而光。他吃完了,也不忘在窗帘上擦擦手,生怕弄脏了自己的手机,要知道,撒旦有一项本领,对于没有自律的灵魂,他最容易发挥他的力量。
至此,我的同坐又躺着,他平稳安静,也许是一个人做了心安理得的事,就是他最大的报酬。
客车慢慢的减速,从高速下至省道,路由宽变窄,离终点越近,越是拥挤难行。犹如美 德的道路窄而险,罪恶的道路宽而平,可是这两条路止境不同,走后一条是进火炉,走前一条是得生,而且得的是永生。
路的人,一到达目的地,就分散了,好像一个波浪里的水打到岸边,就四面散开一样。我与我的同坐、那位姑娘、穿尖角皮鞋的男人,各人提上背包,慢慢地消失在人群中……
下午时分,我踏上了一艘轮渡,正好看到夕阳西下的斜辉,我顿时忘却了疲劳和白天的喜忧,这一切对于我来说是多么的熟悉、多么的亲切啊,因为这条路,不知道来回走了多少遍。
轮渡在汪洋的大海中慢慢前行,夜幕的轻纱也慢慢的披上,东方的银河已被另外一条所取代,
日复一日。在浩荡的夜空中,劳碌与虚空在我的上空游荡,忽远忽近……唯独闪烁的北 斗星,一直伴随着我。
虽然岁月如流,什么都会过去,但总有些东西,发生了就不能抹杀,只是你记不起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