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耳边蝉鸣不绝，潮湿腥臭的淤泥味被暑日的热气蒸的愈发让人恶心，江瑟瑟被粘在比她还要高的芦苇丛里，脚下一深一浅的走着，一不小心便会摔倒，她想要跑的快一点，却又怕被人发现，急的她想哭。

她听见有两个男人交谈的声音，那是坏人 ，要把她捉走的坏人，今早上在集市她被那两个坏人掳走，好不容易才逃掉，她绝对不能再被抓住了。

但是芦苇丛里太过于闷热，江瑟瑟的衣衫被汗水泡湿了，头发也都湿答答的贴在头皮上，脑门越来越胀，眼前一阵阵发黑，她难过的只想吐。

突然，有谁扯了扯她的衣裳……

金线绣着繁花的帐顶被烛光照的熠熠生辉，江瑟瑟睁着眼睛盯了好长时间，又是这样，她又做那个梦了，她又没看清到底是谁扯住了她的衣裳！

『贰』

吃过早饭，小桃拿着水盆等江瑟瑟洗手，母亲一边擦拭手上的水渍一边叨唠：“孩儿啊，今儿便是七夕，你待晚上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去，觅一位如意郎君！”

听母亲这样说，江瑟瑟的脑子里便闪现出一个人影来，她虽看不清那人长什么模样，却能看清那人的一双眼睛，三褶的眼皮精致漂亮，眼珠亮亮的仿若天上熠熠生辉的星辰。

那到底是谁呢，梦里的那个人又是谁呢，这么想着，江瑟瑟觉着脑门上细小的经脉在跳，跳的涨疼，她扶额，打算再回房去补个觉，顺便试试能不能再继续那个没做完的梦。

『叁』

大街上乌泱乌泱都是人，城里没有婚配的公子小姐都出来了，大家伙一起看烟花，放灯，又热闹又开心。

这一晚上对江瑟瑟表达爱慕之意的公子哥不少，可是她一个都没看上，并不是他们不好，只是江瑟瑟觉得他们不对，她的脑子里始终装着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

小桃用力扯了扯江瑟瑟的衣袖，兴致勃勃道：“小姐小姐，前边有热闹看呢，咱们快过去瞧瞧！”

等江瑟瑟反应过来，她已经成了围观群众的一员了！

恶霸沈勇在收拾一个五六岁的小乞丐，他手里轮着鞭子，抽的那孩子皮开肉绽，江瑟瑟看着只觉得心口阵阵发疼，当鞭子再次落下的时候，她冲过去把那孩子护在怀里，沈勇的鞭子便结结实实落在了她身上。

『肆』

小乞丐受了不轻的伤，江瑟瑟便将他带回自己的府中，当天晚上那小孩便发起了高烧，眼睛紧闭着只说胡话，江瑟瑟亲自照顾他，担心的睡不着觉。

母亲眼泡通红哭的不成个样子，江瑟瑟肩膀挨了一鞭，她像是天都要塌了，江瑟瑟只觉得母亲小题大做，耐着性子让母亲帮她涂药，涂完赶紧催母亲去睡觉。

第三天的晌午，小乞丐的烧算是退了，身上的鞭伤也都结痂，小孩儿喜动，在院子里闲不住的瞎跑，江瑟瑟窝在藤椅里看他，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她一把拉过小乞丐到身边来问他：“你的爹娘呢？”

小乞丐答：“我没有爹娘，我只有哥哥！”

哥哥，江小瑟觉得额上的经脉又在跳，隐隐作痛。

她想着把小乞丐送回他哥哥身边，她想见他的哥哥。

『伍』

小乞丐的哥哥不止一个，而是一堆，江瑟瑟被一群半大的孩子围着，欲哭无泪，她让小桃带的糕点根本不够分，那些孩子眼巴巴的盯着她，她觉得怪不好意思。

江瑟瑟只能带着小桃再回家去取，起码得让每个孩子都能吃上，等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她们路过一片池塘，江瑟瑟脚下打滑，出溜到了水里，小桃不会水，站在岸边大哭，江瑟瑟也不会水，在水里瞎扑腾。

口鼻进了水，没一会江瑟瑟便扑腾不动了，不知是不是每个人临死之前都这样，她的脑子里闪现很多画面，都是她从小到大的经历，还有一些模糊的，看不清的，似是她小时候也是个乞丐，和一群小孩住在破草屋里。

小桃看到一道黑影落到了水里，几乎是一瞬，便有个人把她家小姐捞上来了，那人给江瑟瑟摁肚子，还嘴对嘴的吹气，小桃吃惊的不行不行的。

『陆』

江瑟瑟醒了，睁开眼睛看见的又是金线绣繁花的帐顶，好像是她又做了梦，但是空气里汤药的味和她自己身上隐隐的河水味告诉她，她没有做梦。

小桃守在床边打瞌睡，江瑟瑟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臂：“小桃，是谁救了我？”

小桃一下子便想起来那个人对她小姐做的事情，支支吾吾道：“小桃吓傻了，没看清，那人见小姐没事便离开了。”

江瑟瑟掀了被子下床去，她要去找母亲，她要问问自己是不是被收养的孩子，她是不是之前是个乞丐，住在城郊的破草房子里，她是不是有个哥哥！

母亲被江瑟瑟一连串的问句气的想笑：“你是娘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女儿，怎么会是乞丐？”

江瑟瑟捂着发疼的脑门好一阵晕，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她分明记得救她的人也有那样一双眼睛！

『柒』

舅舅家的小女儿成亲了，岁数还要比江瑟瑟小一岁，母亲拉着江瑟瑟的手愁眉不展：“孩儿啊，咱家就只剩你一个老姑娘了，那么多优秀的少年郎就没一个你喜欢的么？”

母亲越唠叨越起劲，江瑟瑟耳朵听得难受，随便瞎掰了一个理由离开了，她没带小桃，自己一个人在街市上溜达，街上人来人往那么多人，她怎么就找不到那双眼睛？

路边有小摊贩卖玉簪子，玉质不好胜在做工精美，江瑟瑟挑了一只最好看的，逆着光看，棉絮团的像一朵朵绵软的云，她透过玉簪看到不远处的屋角站着一个人在看她。

那人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色长袍，炎炎夏日却带着一顶帽子，江瑟瑟觉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她不敢大动作，只能小心翼翼的佯装继续逛街，慢慢向着那边靠近。

离得越近，那双眼睛便愈发清晰，等到马上就能站在他身边，他却疯也是的跑开了，任凭江瑟瑟怎么追都追不上！

『捌』

江瑟瑟做了整整一夜的梦，亦或者她想起了她忘掉的那段记忆，七岁时她在集市上被人贩子拐走，被一群乞丐所救，那群乞丐里有她的“哥哥”。

他和别的乞丐不一样，他有白净的皮肤和好看的眼睛，会给她做美味的烤鱼和叫花鸡，带着她看山顶的红花和水底的七色卵石，只是那时候她小，不懂什么是情。

父亲很快就找了她，把她带走，她望着离他越来越远的“哥哥”，心脏疼的厉害，梦中的画面骤变，江瑟瑟穿了好看的罗裙带着甜丝丝的糕点去找她的“哥哥”。

几个小乞丐哭的满脸都是鼻涕和眼泪，泣不成声：“哥哥和妹妹被坏人抓走了，兴许是已经被打死了！”

是拐走江瑟瑟的人贩子带走了他们，只因他们救了她，父亲说人贩子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半大的小子卖又卖不得，恐是凶多吉少！

江瑟瑟吓得高烧不退，有游历的老僧喂她吃了一粒药丸，只说是心病难医，忘了便好。

『玖』

江瑟瑟的母亲近来眉开眼笑，脸上的忧愁烟消云散，她的女儿开窍了，整天整天的往外跑，去私会她的意中人，连小桃也顾不得带上，这是江瑟瑟亲口告诉她的。

而事实却是，江瑟瑟每天在城中的大街小巷穿梭，希望能再见她的“哥哥”，如果再见她拼了命也要捉住他。

七夕之后天气渐渐凉爽，终于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两月后的清晨，江瑟瑟刚出了门便遇见了他，那人见了她之后拔腿就跑，江瑟瑟拼命追，摔了好几次狗啃泥！

最后一次摔跤是在上次跌落进去的池塘，江瑟瑟捂着发疼的膝盖，委屈的要死，她能感觉到“哥哥”离她不远，应当就藏在某棵树的后面，某个草垛里面。

为什么不来见我，让你再藏着，江瑟瑟起身扑腾跳进了水里！

『拾』

“哥哥”答应了江瑟瑟让她去见妹妹，还有当年的那几个小乞丐。

回家梳洗了一番，江瑟瑟按照约定到了天桥，远远的她就看见好几个人扎堆在那里，他们都长大了，模样和小时候还有六七分的相似，有二胖，狗蛋，王小……，都已经人五人六不做乞丐。

天桥上走下来个漂亮的妹妹，望着江瑟瑟笑：“你还记得我吗？”

怎么会不记得，他们兄妹二人都是她的恩人，江瑟瑟抱着妹妹不撒手，虽然十来年不见，却一点不觉得生疏，良久江瑟瑟像是想到了什么，着急道：“哥哥呢？”

她怕他又藏起来了。

妹妹弯起一双月牙眼抬手指了指前边：“哥哥在那边等你！”

『尾声』

天桥上站着位穿着宽大衣袍的少年郎，是江瑟瑟找了十年的“哥哥”，尹兆稀，他用那双漂亮的眼睛仔细盯着江瑟瑟，江瑟瑟伸了手去拽他的衣袖，他便把胳膊抬起来，江瑟瑟的手掏进他的衣袖去握他的手。

光秃秃的手掌没有手指，江瑟瑟心里发酸眼泪便止不住的下来，尹兆稀顺势把她搂进怀里轻声安慰：“不要哭！”

江瑟瑟把下巴搁到他的肩上，稍微歪头便能看到他少了一只耳朵。

当年他和妹妹被那两个人贩子带走，遭受了非人的折磨，他右手的手指被削掉了，耳朵也被削掉了，最后还是那两个人贩子不忍再下手，才放了他和妹妹。

不过幸好的是他还活着，活着就好！

“耳朵没有没关系，手指没有也没关系，我只要你能活着，我一直都在找你，你不要再藏起来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