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黑漆漆地,一排排的店铺门窗紧闭。
草丛上的一大群细脚蚊子,也由于夜深了,慢慢聚集、活跃起来。清爽的风一吹,街道尽头的树林里的大树树冠就哗哗哗抖动,叶子唰唰唰响。街道上堆砌的砖石是清朝留下来的,磨得平平的,置身被墙围起来的古街道让人产生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老鼻头喝了酒,从林间小路走回来,在石路上晃悠悠地走着。他三分醉意,望着店铺窗玻璃上映着的光,感觉天旋地转起来。头一阵阵眩晕,他紧靠着墙根坐着。他一抬眼,突然看到对面的肉摊,春兰正在整理。
老鼻头踉踉跄跄地走过去,高兴地吆喝起来:“哎,姑娘,我要猪肉,嘿嘿……”
春兰动作麻利地收拾着案桌上的肉渣碎骨,头上的发卡跟随节奏一颤一颤的。
老鼻头又高兴地吵嚷起来:“大姑娘、大姑娘,我要肉……”
春兰眼梢扫了他一眼,又埋头收拾起来。她乌黑柔顺的头发上戴着一个蝴蝶发卡,衬托着她玲珑小巧的脸蛋,十分匀称。
老鼻头将头伸过去,春兰发梢上山茶花一样的香味冲入他鼻孔。老鼻头伸出手扯着春兰一角,紧抓着不放。春兰见他手油腻腻的,不高兴了,用刀背打在老鼻头手上。
“哎呦,痛……痛……姑娘你怎么这么狠心,我是老顾客,我要买猪肉……”老鼻头醉醺醺地说着,手还是紧抓着不放。
“老酒鬼,喝傻了,死没人养的……”春兰撅起嘴,愠怒道。春兰就像淳朴的山茶花,但苦难的生活使她长出刺来保护自己。她的性格变得泼辣、过早地成熟。春兰个子高挑,身材像白杨树,是个水灵灵的姑娘。
她平日里早就看不惯老鼻头欺负弱小,决心好好整治他一番。春兰盛了一瓢烫猪毛的水,淋到了老鼻头手上。老鼻头便杀猪一样地尖声嚎叫起来。
春兰格格地笑起来,骂道:“活该!”
她骂得畅快了,就从他祖父操到祖母,从他孙子骂到孙女,几乎整条街都听到了。一时间,沉静的夜仿佛热闹了起来:婴儿的哭声、老人的咳嗽声、犬吠声……
赶跑了老鼻头,她回到屋里。
“发生了什么事?”姜老太从房间里走出来,她是春兰丈夫的母亲,说道:“小声点,孩子在睡觉。”
春兰是个年轻的寡妇,十七岁嫁到姜家未满一个月,丈夫就死了。几年过去了,春兰由于生活的变故,过早地成熟了。幸好,她勤劳顾家,也称得上是个好媳妇。此后,也有人向她提亲,但年轻时曾受到的伤害让她对婚姻产生恐惧。春兰二十岁时,姜老太为了不断香火,从孤儿院领了一个小孩做孙子。三口人就这样凑合着组成了一个家庭。
“老鼻头来捣乱,被我赶跑了。”春兰一改刚刚的泼辣劲,对着她婆婆轻声地说道。
“他是老顾客了,他酒醒知道了也会不好意思的。”姜老太瞪了她一眼,生气地说起来,“你倒好,直接把人轰了,妇道人家的怎么能这副德行!”
“下次不敢啦,婆婆放心吧。”春兰嘴上说着,但在心里嘀咕着:“他酒醒后也是一副讨人厌的嘴脸!”
累了一整天,春兰最开心的事就是到姜老太房间里看看孩子小彩云。小彩云是姜老太从孤儿院带出来的,惹人喜欢、也很懂事。
春兰从缝纫机上拾起一堆衣服中的一件,问道:“婆婆现在还在熬夜缝制衣服麽?”
“能缝一点是一点,慢慢地积少成多,也能添点生活费,”姜老太冷冷地说道,看都不看春兰一眼,又接着说:“我年纪是大了,但也不能让外面的人说我要靠媳妇过生活!”
“婆婆早点休息吧……”春兰想了想,还想说点什么,但知道婆婆性子就把话硬生生吞肚里。她知道,姜老太对她一直有成见。她与丈夫八字相克,迷信的姜老太从一开始就反对他们的婚姻。
春兰洗刷了一下身子,就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的房间热烘烘的,跟火炉一样。春兰坐在乌木梳妆台前,上面搁着茶壶、小木梳。一个抽屉里装着甘叶,芬芳弥漫着炎热的小屋。她正对着镜子,一张漂亮的脸,仿佛一轮圆月映在黄铜镜子上。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年轻而美丽,忍不住对着招招手。那镜里的她也在招手,春兰忽然觉得一种说不出的惆怅涌上心头。她想找块空旷的地,痛痛快快地喊几声,把心里的不痛快全喊出来……
站在窗口旁,春兰双眼望着夜空的圆月,对外面的自由感到向往……
2
黎明还正酣,从深山那里吹来的空气很清冽。
秋日的阳光还遗落在街道的梦呓里,整个村庄也就一、两户人家亮了灯。炊烟从其黝黑的烟囱里屡屡升空。伴着秋风在空中划过的痕迹,鸟鸣仿佛一夜间从四面八方喷涌而来,在早晨喧闹了起来……
春兰一早摸黑起来张罗着,汗湿的秀发贴着额头。
“来一斤,久没来光顾了。”根龙脚踏三轮车,吆喝着,对春兰调侃道:“兰姐,今天穿得真漂亮!”
“嘴丫子真甜,不过糖衣炮弹对兰姐没用!”春兰笑吟吟地打趣道。
“这误会可大了,这都是实打实的话哩!”根龙一脸真诚地说道,放下一袋杏子,说:“刚采的新鲜杏子,你留着吃吧。”
春兰听了这话,笑了。她笑时特别美,像山上红灿灿的山茶花那么美,根龙都看愣了。
根龙是春兰那过世的亲爹的干儿子,他跟春兰从小一起长大。春兰也素来把他当成调皮的弟。根龙是个年轻的车夫,但人长得魁梧且面容清秀,不像出苦力的。根龙也真有做弟弟的摸样。以前,他拉车常往县城跑,每次回来也不忘给干爹家捎带点东西。根龙整天笑容满面,好像从来不知愁滋味。
春兰称完肉,多给了几两,但嘴上并没有说。
“兰姐,我赶着拉车,赶明儿再过来。”根龙踏三轮车往前走,临走时冲春兰笑了一下。
春兰望着他脚踏三轮车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又笑了一下。
“哎呦呦,看年轻的男人呐!这女人啊遇上合适的男人,就像枯木又逢春,开花也是正常的。”胖嫂扯着乌鸦一样的嗓子,嘲讽道:“不过你这已经是人生第二春了!一个年轻而如花似玉的姑娘,好端端的怎么就是克夫命,才嫁入门未满一个月就把丈夫克死了!”
春兰心里明镜似地清楚,胖嫂是为她丈夫老鼻头的事报复来了。她尽力地克制自己,不理会胖嫂。可尽管如此,她嘴唇微微颤抖起来,愤怒的火苗在蔓延。
胖嫂看着她的表情,感觉不过瘾,又冷笑起来:“这女人哪就该认命,嫁过一次的女人就像人家不要的旧鞋,自己该认份。”
春兰咽不下心里的怒气,冷冷一笑,高声地回击道:“你这个泼妇,蛮不讲理,管不住自己男人,还随便撒疯。真以为自己多能耐,也不照照镜子再跑出来丢脸。”
整个街道都听到了春兰骂胖嫂的话,许多人笑了起来。胖嫂眼见被人取笑,索性将春兰满篮子的猪肉一掀,全扫到了地上。
春兰杏眼一瞪,愤怒的火焰都要从眼里喷出来了,握着刀柄指着胖嫂,愤怒地吼叫起来:“你无端端地造谣伤人,现在又掀了我的篮子,你这可把话说清楚了!”
胖嫂见春兰怒发冲冠的样子,又见到那冷冽的刀锋,像泄气皮球顿时丢了刚刚的气势。春兰拦在门口,把刀对着胖嫂,直逼着胖嫂乖乖地将猪肉捡回篮子里。慢慢地,看热闹的人也就散了。
春兰心里不舒服,索性将肉摊早早收拾了。虽然把胖嫂骂回去了,但春兰心里起着个疙瘩,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有个圆满的家庭。
晌午的时候,姜老太端出刚炒好的菜,放在桌子上。春兰马上过来,想帮忙盛饭。姜老太生着春兰的气,用力地把春兰手拨开,硬是不让她盛饭。
春兰知道又一场暴风雨要来了,她只觉得满腹的憋屈。一家三口人围坐着吃饭,气氛很是尴尬,谁都不想先说话打破沉寂。
“来,小彩云,多吃点才会长高。”姜老太给小彩云夹菜,但就是不看春兰一眼。
“婆婆,你也多吃点。”春兰小心翼翼地看了婆婆一眼,忍着一早上的不愉快,说道:“明天我想全家去庙里拜菩萨,干咱这一行的,每天都要杀生,去庙里祈求平安,心里比较踏实。”
“我听说,你今天又和胖嫂吵架了?”姜老太没有答应,只是提了早上的事。
“我不该那么对胖嫂,但你都不知道胖嫂当时有多过分……”春兰想把事情说清楚。
“婆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婆婆吗?”姜老太冷笑着反问,又接着说道:“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妇道人家一直跟人吵架,你还嫌不够丢脸吗?昨天跟老鼻头吵,今天又跟胖嫂吵,你是存心想把我气死?”
“我到底做错什么了,每天这么辛苦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春兰愤慨地说道,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婆婆每次都要偏袒别人。
“砰”,姜老太将碗碗重重地敲在桌上,把小彩云吓了一跳,恼道:“这个家?自从我儿子死了之后,这个家早就不存在了!我早对儿子说过了,像你这种身带煞气的女人,不该娶进门。他不听,都是命,一切都是命。”
姜老太缓缓口气,冷着脸说:“这家是你撑起来的,我也不为难你,留你一个栖身之所。我明天就带小彩云搬到我女儿家住,毕竟小彩云是我从孤儿院带出来的。这家待着有什么意思……”
“婆婆,我不是这个意思。”春兰赶忙放下筷子,垂下眼帘低声说道,“一家人相聚也是缘分,再说明天就是中秋节了,要不过完中秋节再说……”
“这个家,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我和小彩云明天就搬到我女儿家住。”姜老太坚决地说着,又转过头来对小彩云说:“小彩云最乖了,咱们离开这,到姨姨家玩!”
春兰还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黯然地叹了口气。
3
一轮圆月高挂在橡树的树梢上,皎洁的月光洒满春兰的房间。
春兰躺在床上,眼睛睁开着,始终睡不着。她望着天空那轮圆月,喃喃自语:“月亮那么圆,别人家都要一家团聚了……”
这一夜是一个漫长的等待,春兰其实很不舍。一家子虽不愉快,但再怎么也是个家,她父母去世后就仅这么个容身处。天灰蒙蒙地亮起来,清晨的天空慢慢出现鱼肚白,而春兰整颗心随着清晨的鱼肚白一点一点慢慢地沉下去。
走廊上出现了响声,春兰掀开门帘跑出来,正见姜老太与小彩云带着行李出来。
“婆婆,是不是往后也不回来了?”春兰垂下眼帘,轻声地说道:“您之前不是说,家和万事兴,家人相聚是福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巴着我老婆子这把老骨头流落外头!我那苦命儿啊,又到一年中秋节……”姜老太知道春兰其实不坏,但她正在气头上,总要恶言相向为儿子出口气。她拉着小彩云,直接坐上大门外叫过来的车。
“兰姨不要哭,过几天,我就会回来看你的。”小彩云见到春兰眼睛红红的,懂事地安慰道。小彩云没有妈妈,从来都是叫春兰为阿姨,姜老太不准小彩云称呼春兰妈妈。
姜老太把小彩云抱上了车,他们的身影就慢慢地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春兰一个人恍恍惚惚,但还是去运猪肉。一路上,街道不少店铺都挂起火红的灯笼,店铺前摆着琳琅满目的彩灯:芝麻灯、蛋壳灯、稻草灯、鱼鳞灯、谷壳灯还有朴素的柚子灯等。
“呦,春兰你来啦,”月饼店的福伯见到春兰,热情地打招呼,说:“尝一个芝麻馅月饼,你最喜欢的口味,今年味道有翻新咯。”
“福伯,今年不用买月饼了。”春兰叹口气说道。
“每逢中秋节,你不是都来我这儿买芝麻馅的月饼,”福伯惊讶地望着春兰,搔搔光溜溜的秃脑袋,说道:“放心啦,咱都是菜市场的生意人,给的价格肯定公道。”
“不是啦,芝麻馅的月饼是我婆婆喜欢的口味。现在婆婆带着小彩云搬到她女儿家去住,以后估计也不回来了。我一个人吃月饼那也不是滋味。”
福伯听了很是感动,感叹道:“春兰你人真好,你婆婆平时对你那么刻薄,你还对她那么好。再怎么也是个家,怎么说搬就搬了。”
春兰只是苦笑着,也没有再说什么,就回去张罗生意了。
一天的时间就在愁闷中度过了,圆月慢慢地升上夜空。街道上,弥漫着中秋节的喜庆气息,各家门口挂着各式各样的彩灯。彩灯里的蜡烛燃烧着,发出红通通的光芒。街上平时晒谷子的平地那边,时不时传来大人喝酒划拳的声音。
一群人围着石桌摇骰子喝酒,吆喝声起,并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
春兰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加入他们的队列。她一脚踩着长板凳,挽着袖子与老六划拳道:“两家好、三星照、六六顺……中,你输了。”
围观的人暴喝:“好!划得好!老六丢脸啊,输给刚学会划拳的人,春兰好样的!”
“好?一点都不好。”春兰自言自语,她希望输的是自己,她想把自己灌醉。她双眼红红地,有点醉意了。她不明白姜老太为何这么狠心离开,更不明白丈夫为什么会突然死去。在她的记忆中,丈夫的模样早就模糊了,像磨损的铜镜一样模糊了。
“我是个不祥的女人?呸,才不是。”春兰心里想着,一直以来都憋得难受,想用酒来释放自己,“中秋节这原本一家团圆的节日,我却是在中秋节没了家。”
“来,来,轮到谁来跟我划……”春兰说着,酒拳虽划得生硬,但却也喝了不少。“兰姐,你喝高了。” 根龙在一旁看不下去,他担心地说道,他是这群人里最关心春兰的。
“去你的,男人喝得,女人也喝得。我要喝,我没醉。”春兰用力地将根龙推开,自己却差点跌倒。人群里听她这么豪爽一嚷,都哄堂大笑。
春兰心里难受,也不管对着的人是谁,发起泼辣来,使力地捶根龙胸膛。根龙犹豫了一下,一手抓住春兰的手,一手轻轻地按住她肩膀。春兰身上散发出来的温馨气息在强烈地感染着他,那白杨树一般的苗条身体让根龙发窘。他尽力控制自己,耐心地劝她,抢过她手中的酒杯。众人见她这样,也觉得她不能再喝了,纷纷劝阻春兰。他们同情眼前这个倔强的女人,也明白只有在喝醉的时候她才会显出这副脆弱的模样。
春兰杏眼圆瞪,冲根龙发火:“别理我,你聋了?我不需要你可怜,我还要喝,要喝……”
她再次努力地想将他推开,结果呕吐了,直接吐在根龙身上。根龙并没在意,只是更用力地搀扶春兰,就怕她倒了。
根龙在众人的帮助下,小心地扶着春兰,送她回家。
4
根龙背着春兰走上楼梯,楼梯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仔细听着房里的动静。春兰一直把他当弟,两人互相信任。他认得春兰的房间。她屋里灯坏的时候是他修好的,根龙常过来帮春兰重活。
他将春兰轻轻地放到床上,叹口气,方才春兰在路上小声啜泣时令他感到心酸。一个强悍的女人藏得再深,内心同样有脆弱的一隅。
轻轻擦掉春兰脸上的泪痕,根龙的指尖顿觉一阵冰凉。春兰的脸在月夜中,温柔地融入到夜的怀抱,更显得妩媚。卸下平日里坚强的面具,她脸上尽是女子温柔的媚态。
根龙对眼前的女人产生种说不上来的情愫,但还是克制着自己,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春兰迷迷糊糊的,拉着根龙的手,一头扎到根龙怀里。
“兰姐,你喝醉了……”根龙说着,想将她扶起来。
然而,真正醉的是根龙。他抱着怀里的春兰,心在不停地颤抖。春兰胸脯贴他的胸膛,她身上强烈的青春气息春兰让根龙逐渐冲动、疯狂起来。根龙轻吻她的脸……
春兰心里开始乱了,都不知道自己是中了麻药,抑或者是喝醉了。她感到害怕,这是条危险的不归路,让人惴惴不安的仿若美酒的青春毒药。春兰乱了,心扑扑地跳得厉害,两腿软绵绵地动也不能动。也许,她真的迷糊了……
也许是发酒热,春兰满脸涨红了,整个人软绵绵的。
根龙伏在她身上,从脖子涨红到耳根。根龙感到胸口像火烧一样灼热,身上的肌肉紧缩起来,呼吸急促起来。两人抱得紧紧的,春兰衣服都在紧密的拥抱中扯开了。扎人的胡须在白嫩的肌肤间游走,融化在了一起。
突然,一阵猫叫在寂静中传荡开,黑暗中靠得很近的两颗心几乎是同时震醒了。春兰用力地推开了根龙,羞得满脸通红。
根龙意识到自己的失了态,一阵慌张,他可未曾想到这一幕。眼看天要亮,街坊邻居就要起来了,根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春兰起来打开窗子,望着根龙远去的身影。
又过了一阵子,街道上公鸡也啼鸣了。晨光穿过窗户,柔和地撒在屋子里,映在春兰红润的脸上。突然,隔壁家传来犬吠声。春兰拨开窗帘,见到姜老太带小彩云回来了。紧接着,楼底传来开门声。
“奶奶,你不是说以后不回来住了?”小彩云仰着脸,奇怪地看着姜老太。
姜老太放下行李,摸摸小彩云的脑袋说:“女儿嫁出去了,咱俩寄人篱下,对她来说也挺不容易的。你姨姨倒是愿意咱们住下,可是我看到她那么多孩子,咱还是不去麻烦她了。”
春兰整理了略微凌乱的头发,拖鞋都顾不上穿,就噔噔噔地下来了。
“婆婆,你们回来了。”春兰轻声说道,一边想起昨晚的事情,脸又再次涨红了。
姜老太并没有回答,只是提起行李走上楼梯,春兰赶紧帮她提。这次,姜老太没有拨开春兰的手,跟春兰的隔阂似乎像阳光下的冰雪在慢慢融化。这回在女儿家住了几天,姜老太才知道春兰对她的好。
安顿好姜老太和小彩云,春兰就勤快地刷锅洗碗,她想做猪心面线为他们接风洗尘。一家人团聚,春兰心里是欣喜的。她右手执刀,刀法干净利落,将猪心切成一片片。盖上锅一阵子,锅里的水欢快地沸腾起来。
“女儿再孝顺也不能在她家长住,这次过去才知道她家过得也不宽松。”姜老太走进厨房,将春兰洗好的碗放回橱里,继续说:“你也该去摆摊了,不能怠慢了人家顾客。”
“不用了,婆婆,还是我来吧,你到楼上休息吧,一路过来挺累的。”
姜老太手握勺子在锅里搅拌了一下,一阵阵香味扑鼻而来。
春兰见状,擦擦手,准备出去摆摊。走到厨房门口,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说:“这个月的收入锁在抽屉里,还是跟以前一样,由你来持家,我来顾摊子的事。”
姜老太没说什么,春兰知道这就是同意了。
5
太阳的红光在树梢上闪动,春兰提桶来到小溪边。
她弯下腰,打了满满的一桶水。溪水清凉澄澈,春兰索性蹲下来,用水拍拍脸。她刚刚撩起水来,根龙从背后的岩石走了出来。
“你来这里干什么?”春兰见到根龙,冷冷地说道。她在生根龙的气,发生了那事后,根龙过了两天了才来找她。
根龙见春兰这架势,知道在生气着。他就走到她跟前,同她并排坐着,歪着头看她。
春兰逮住机会,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想起那晚就恨得牙痒痒。在他的脊背上擂起拳头,她使足劲儿打,像打鼓一样地打在他背上。他倒也不躲避,只是嗷嗷叫着:“啊呀,你真打啊!痛、痛,你劲真大,劲好大……”
她打得手酸了,才停住手。兴许是怒火发泄出来了,兴许是看到了根龙疼得龇牙咧嘴的窘样,春兰突然笑起来。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戳他的额头说:“你呀,痛还不知道躲避!”
“痛是痛了点,不过……打得怪舒服的!”根龙见春兰不生气了,语调也轻松起来。
冷不防,根龙搂了春兰的腰,把她轻抱着拉起来。
“干嘛呀你这……”春兰固执地甩开说着,想把手甩开,无奈根龙攥得紧紧的。
“走一走,在这里逛一逛。”根龙快活地说道。
“住这么多年,你还稀罕在这里逛呀?”春兰嘴上打击他,但却紧跟着他肩并肩地走着。山林里清新的风吹着脸庞,整个山林似也跟着青春洋溢起来。
“当然不稀罕,”他说着,热烈地看着春兰生动的脸庞,说:“可是那都是一个人逛,现在不一样,现在有人陪着可稀罕了。”
他拉着春兰的手,像无头苍蝇在林子里瞎逛着。山路愈来愈难走了,光线愈来愈暗了,林子里也愈来愈静了,鸟儿的叫声愈来愈杂了。她跟着他,又走上一面上塄坎,斜插着朝沟里走着,眼前闪出一个水潭,聚着一汪清凌凌的水。她站住不走了,她看见水底下有一撮细沙在微微翻滚,那儿肯定是一个极小级细的冒水的泉眼儿,这是一潭活水哩!他也在水潭边站住,弯下腰来了。
两个人喝了水,跑到一棵大树下坐着,庞大的树冠下是一片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