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晚上十一点多,王薇终于完成了电影《穿越时空的爱》的发布会方案。
她站起来,抖了抖快要僵硬的腿,伸了个懒腰,环顾了一圈空荡荡的办公室,然后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自从毕业后来北京工作,加班就是常有的事,她早已习惯。平常都要熬通宵,今天结束的还算早。
现在已经是深冬,温暖零下十几度。
临出门时,她穿上厚厚的羽绒服,围巾,帽子,手套,口罩一样不落地都带上,把自己包裹的密不透风,只留下一双漆黑有神的眼睛露在外面看路。
因为住的地方离公司很近,走路都只需要十分钟左右,于是每次她都是走路回家。
她在北京辛苦工作三年,虽然还是买不起房,但至少可以在公司附近租个小小的单身公寓,再也不用像刚来时,每天上班挤两个多小时的地铁那么辛苦。
即使现在租房要花掉她将近三分之一的工资,她还是很乐意。毕竟那每天多出来的四个多小时,可以干好多事。这些宝贵的时间是再多钱也买不回来的。
北风呼呼的吹着,刚从电梯口出来,王薇就感觉到冰冷刺骨的浓浓寒意,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人冻僵。
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路灯投下的自己的影子作伴,显得无比孤单冷戚。
她不自觉地加快脚步,现在她只想赶紧回到那个温暖的小窝躺着。走到一半,天空突然开始飘雪,雪花像雪球一般越下越大。
身为一个南方姑娘,上大学之前几乎没有见过雪。
后来因为在大雪中与初恋钟昊霖相遇,下雪天就成了两人最浪漫的纪念日。而毕业时分手也是在一个下雪天,就像是命定的一样。最幸福的时刻和最痛苦的回忆都与下雪有关。
自从和钟昊霖分手后,对于雪,她感受的不再是纯洁和浪漫,只有深入骨髓的寒冷。
(2)
到家后,立刻打开了暖气,冰冷的身体很快就热乎了起来。王薇迅速的洗完澡就缩到了被子里。
不管多晚,她都习惯睡前刷刷微博,这也算是一个职业习惯吧,作为一个负责电影营销宣传的人,必须保持敏锐的市场嗅觉,紧跟热点。
她纤细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过,突然看到了什么令人震惊的东西,她手一顿,停住了。她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那是钟昊霖发的一条微博,分手后三年来,他发的第一条微博。
在提出分手后的当晚,王薇就删掉了钟昊霖的所有联系方式,除了微博。
在她看来,微博是公共平台,不删也没关系。其实或许在她内心深处还隐隐期待知道一点他的消息,不想让他完全消失在自己的世界,毕竟当初分手并不是因为不爱。只是自从钟昊霖远走美国后,他的微博就像注销了一样,再也没有发过任何消息。
微博很简短,就是一句“I AM BACK,CHINA.”下面配了一张在机场星巴克喝咖啡的照片。
时隔三年,再一次听到他的消息,看到他的脸,感觉很复杂,分手的创伤早就被时间疗愈,但与他在一起时的那些甜蜜却一辈子也忘不掉。
那张依旧帅气的脸,却变得有点陌生,褪去了当初的青涩阳光,多了份成熟沉稳。
王薇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然后很释然的笑了,自言自语道:“回来就回来呗,反正已经和我没关系了。”
她丢下手机,蒙头睡了。
(3)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王薇都在忙着宣传电影《穿越时空的爱》,几乎每天忙到大半夜才回家,然后倒头就睡。
好在,电影票房出奇的好,甚至远远超过了预期,可以说是今年电影界最大的一匹黑马。制片,宣发公司,院线,都赚得盆满钵满。她也因此获得了一笔丰厚的奖金。
该片的制片方举行了庆功宴,王薇作为该电影宣发的得力干将也被邀请参加了。
那天,所有人都盛装出席,王薇也临时花了半个月工资买了一件晚礼服穿上,虽然没法和到场的很多明星嘉宾争奇斗艳,但至少不要失了礼数。
会上,除了明星就是一些业界大佬,王薇就主动上前和他们打招呼,寒暄客套了一番,算是混个脸熟,然后就和同事在一边聊着。这种场合,她不是很喜欢,如果不是工作需要,她铁定不会参加。
同事小梦又去和刚到的一个著名制片人打招呼去了,王薇实在不想去陪笑脸,与不熟人的尬聊了。于是就自己找了一个角落坐下。
她环顾四周,看着这个星光璀璨的酒会,脸上没有欣喜和骄傲,反而挂满了疲惫和失落。
她想起当初在钟昊霖面前信誓旦旦的说,她要当导演,要拍出打动人心的电影。那时,钟昊霖毫不犹豫的说,他相信她,并且会永远支持她。
那个说支持他的人早已被她推开,而导演梦也离她越来越远。尽管她一直混迹在电影圈,但却没有了当初的那份坚定和自信。
她眼神漫无目的的在酒会上那些光鲜亮丽,觥筹交错的人身上一一扫过,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虽然三年没见,但是她一眼就认出了他——钟昊霖。
他西装革履,端着红酒杯,正和旁边的几个人言笑晏晏,浑身上下散发着从容和自信。
此刻的钟昊霖比之前更有魅力,王薇不禁看傻了。那颗三年没有为谁跳过的心一点点加快,砰砰砰响个不停,跳的清晰有力。
(4)
钟昊霖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朝这边看了过来。王薇惊慌失措,立马转头和同事前言不搭后语的聊着。
但很快,钟昊霖却主动走到了她面前,淡然自若的说道:“好久不见。”
王薇不想在钟昊霖面前失态,她这些年干电影宣传最大的收获就是能够绝好的掩藏自己的真实情绪,于是瞬间装出一副坦然的表情,语气疏淡,甚至还主动寒暄:“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在美国不回来了呢?”
“我是回来结婚的。”
结婚?听到这两个字,王薇的心突然一沉,不过面上却微笑着说道:“哇,恭喜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结婚的时候给我发个请帖。”
“当然不介意,我的那个她很开朗大方,即使知道你是我的前女友也不会介意的。等确定好日期后一定通知你。”钟昊霖说得云淡风轻,听得出来他已经完全放下了过去。现在的王薇在他眼里,只是一个大学同学而已。
王薇在心底苦笑,暗自喃喃道:是啊,当初是你自己狠心决绝的将他推开,现在又在期待什么呢?他都已经要结婚了,你也该真正放下了。
可为什么心这么痛呢?甚至比当初分手的时候痛上十倍不止?一直以来,她最怕的不是和他分手,而是他不再爱她。
当初就是因为钟昊霖要出国留学,她担心两人的差距越来越大,他变得越来越优秀,而自己却一直平凡无奇,这些差距最终消耗了钟昊霖对她的爱。
她害怕看到这种结果,于是为了杜绝,她选择了分手。与其将来让争吵怨恨吞噬了彼此的爱,不如在最爱的时候停止,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
当初以为的正确决定,现在想想简直是愚蠢至极,这只不过是自己的懦弱和自卑在作祟罢了。
曾经亲手葬送了自己的爱情,现在即使再痛也只能受着。你无法怨恨钟昊霖移情别恋,要怪就只能怪自己的愚蠢可笑。
她强忍着伤心,继续眉开眼笑的祝贺:“你女朋友这么善良,一定很美吧。看来当初和我分手是对的。”
钟昊霖笑着点点头,“告别错的,才能遇见对的嘛。你呢?现在怎么样?”
“我……我……我也快结婚了。这,这是我男朋友小梦,我们计划明年结婚。”王薇拉上自己的同事吴梦汝,在他耳边悄声说道:“帮我个忙,配合一下。”
"哦,是吗?”钟昊霖淡淡答道,语气波澜不惊,转头伸出手,和小梦打招呼,“你好,我是王薇的……大学同学,很高兴认识你。”
吴梦汝依旧一脸蒙圈,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行动倒是很配合。他礼貌地回应,“你好。”
钟昊霖低头看了看手表,然后客客气气的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盯着王薇两人看了一眼,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王薇看着他离去时毫无留恋的决绝背影,想起了三年前她狠心提出分手后离去的背影,一样的坚决,一样的冷漠,现在她终于知道自己当初留给钟昊霖的背影有多残忍。
(5)
这一次相见后,两人再也没有了联系,也没有在工作场合见过。
钟昊霖也在电影圈,是国内一家最大的影视公司的执行总裁,他们公司投资的电影,有好几部交给了王薇所在公司负责上映时的营销宣传。
但即使如此,两人也从来没见过,就连有一次王薇代表公司去和他谈影片宣传事宜,钟昊霖也借口说有事,然后直接将这个项目交给了副总全权负责。
王薇总觉得钟昊霖似乎在有意避开她。
她想,这样也好,见到了也只是伤心而已,反正他们也不可能回到过去了,还是忘了吧。
(6)
半年后,她收到了钟昊霖的婚礼请柬。看着上面笑得一脸灿烂的美丽新娘,她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甚至疼到引起了胃痉挛。
她躺在病床上,眼泪刷刷的流,根本停不下来。她和钟昊霖在一起时幸福的点点滴滴一直在脑海盘旋,怎么也挥之不去。
我依然爱你,我无法看着你在面前和别的女人许下甜蜜的誓言,那样我会崩溃的。王薇决定了,她坚决不去参加他的婚礼。她要请假,去旅游,去哪里都好,只要不留在这个有他的城市。
她安慰自己说,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的,去旅游说不定还能遇见真命天子呢。
这么想之后,心也就没那么痛了。
她见点滴快打完了,就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没过一会之后,护士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见到他的那一刻,她瞪大了双眼,钟昊霖,他怎么会来这?难道他知道我生病了,特意来看我的?
王薇心里隐隐的期待着点什么。
护士给她换完点滴后就出去了。
王薇装作很随意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来看一个朋友,恰巧碰到了你男朋友小梦,知道你生病了,就顺便过来看看你。你没事吧?”
好吧,原来他出现在这只是一场意外,他来看他也只是顺便,她早就应该想到了。
“谢谢你来看我,我没事,就一点小毛病,输几瓶点滴就好了。”
“那就好。请帖收到了吧?”
“啊?……哦,收到了。 ”王薇想不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一时之间有点错愕。
“下周六,别忘了啊。我也邀请了你男朋友小梦,你俩一起来吧。”钟昊霖说得很随意,很轻松,就像对着一个普通朋友。
他的这些话,就像子弹,每个字都打在她的心上,血流不止。
她在心底质问他:难道你就这么想让我参加你的婚礼吗?难道我们的过去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你怎么能够这样若无其事的把我当做普通朋友看待?你不爱我了没关系,但为什么要在我面前炫耀你的幸福?你知道你这样做有多残忍吗?我还爱你,你知道吗?
尽管此刻她内心翻涌不息,痛苦不止,但脸上还是风平浪静,丝毫看不出端倪。她越来越会在他面前隐藏真实的情绪了。
沉吟了一会,她笑着答道:“好,我一定准时参加。”
钟昊霖看着她,半开玩笑的问道:“你会祝我幸福的吧?”
“会,会,当然会。”王薇脱口而出,而且字字出自真心。尽管她不想看见他在她面前秀幸福,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希望他得到幸福。因为爱他,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幸福。只是让她伤心的是那个让他幸福的人是别人,而不是她。
“也祝你幸福。”
“谢谢。”
话毕,两人都陷入了一阵沉默。
(6)
突然一个温柔动听的女声打破了宁静,“亲爱的,原来你在这。”
王薇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长发披肩,一脸清秀的美丽女孩是谁,她就是钟昊霖的未婚妻。
而那个女孩似乎也认出了她,而且还主动上前和她打招呼,“你是王薇吧。我是秦文瑶,Alan的未婚妻。”
“你认识我?”王薇很诧异,因为两人从来没见过。
她莞尔一笑,那笑容特别灿烂,仿佛能融化冰冷的心。她笑吟吟的答道:“当然认识,你和Alan的过去Alan都告诉我了。”
王薇试探性的问道:“你,你不介意?”
秦文瑶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眼神无比真诚的说道:“这有什么好介意的,每个人都有过去。我在遇见Alan之前,也交过两个男朋友,Alan也都知道。过去的都过去了,重要的是现在。我还要感谢你当初选择和Alan分手,不然我就遇不到这么好的人了。”
她说的非常真诚,一点也没有炫耀的意思,王薇听得出来,她是真心感谢她,并不是故意在她面前假装清高大方。
不过她越是这样,王薇就越觉得难受,一颗心仿佛被投进了千年寒冰里,痛苦的想死。
她的表情再也难以掩饰,脸色也变得渐渐苍白。
秦文瑶吓了一跳,着急的问道:“你怎么了?”
钟昊霖也急忙上前,一脸担忧,“要不要我去叫医生?”
“不用了”,王薇拉住他的胳膊,“我没事, 休息一会就好了。”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血色一点点恢复,意识到自己一直抓着钟昊霖的胳膊后,立刻松开。
她眼神尴尬的瞟了一眼秦文瑶,秦文瑶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丝毫不介意王薇刚才对钟昊霖过于亲密的举动。
她在内心苦笑了一声:看来钟昊霖真的很爱秦文瑶,不然她不会这么大方,这么信任他。
“谢谢你们来看我,你们回去吧。我周六一定来参加你们的婚礼。”此刻,她真的很不想再看见他俩,于是下了逐客令。
他们走后,她的情绪彻底崩溃,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伤心,她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那凄厉痛苦的哭声听得让人心碎。
(7)
尽管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抗拒参加钟昊霖的婚礼,但王薇还是如约而至了。
钟昊霖举行的是西式教堂婚礼。她坐在台下看着他们在神父的指引下进行着一项项神圣庄重的仪式,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好想有一台时光机,回去骂醒当初那个愚蠢荒唐的自己。
仪式进行到最后,神父按照程序问现场有谁反对这场婚礼?本来只是象征性的问一下,神父正要开口宣布他们成为夫妻,却听到一个颤抖却又响亮的声音喊道:“我反对。”
话音刚落,王薇自己也吓了一跳,似乎刚刚说反对的那个人不是她。
全场所有人都朝她看了过来,眼神里充满震惊和好奇。她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尴尬窘迫至死。
她在心底痛骂自己:你现在反对有什么用?他已经不爱你了,你这么做只是给自己丢脸而已。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可笑?
她低着头,害怕得不敢面对钟昊霖和秦文瑶的眼神,她不想再解释了,丢下一句对不起,然后转身向外狂奔而逃。
没跑出几步,她就被拉住了,钟昊霖追了上来,问道:“为什么反对?”
王薇依旧不敢看他,眼神闪闪躲躲,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破坏你的婚礼的。”
“我是问你为什么反对?”
王薇抬眸望着他,鼻子一酸,眼泪就不听话的流了下来,她弱弱的问道:“我为什么反对重要吗?”
“非常重要。”
“为什么?”
“因为这决定了这场婚礼能不能继续。”
王薇似乎感觉到了点什么,难道钟昊霖也还爱她?
现在的她就像是一只在爱情中迷失的小鹿,看不清方向。
她没有自信钟昊霖还爱她,所以重逢后,她总是表现得很洒脱,丝毫没有透露她对他的一丁点留念和喜欢。
但刚刚他的话给了她希望,于是她试探性的问道:“那你希望这场婚礼继续,还是不继续?”
钟昊霖毫不犹豫地回答:“继续。”
这两个字将王薇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瞬间掐灭了,她失落的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吧。”
说完,王薇挣脱他的手,转身继续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8)
“这次,你还是决定留给我一个背影吗?”
钟昊霖质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钟昊霖继续说道:“为什么三年了,你还是对我这么不信任?”
不信任?不信任什么?
王薇突然明白了,当初选择分手就是因为不相信钟昊霖会一直爱她,而三年过去了,再次见面,她不相信他还爱她。
所以,她一直掩饰,一直逃避,一直退缩。
即使他要结婚了,她心痛的要死,还是怯懦的不敢告诉他自己的真心。
王薇,愚蠢一次已经够了,上天给了你这么好的机会,再失去你就无药可救了。
她立刻转身,跑回到钟昊霖的面前,深情地凝望着他,大声说道:“我之所以反对是因为我爱你,我不想你娶别的女人。当初和你分手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愚蠢的决定,因为我太爱你了,所以才会范那么蠢的错。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秦文瑶她很漂亮,很优秀,但是我希望那个给你幸福的人是我,你能不能不要继续这个婚礼了?”
钟昊霖笑了,笑的很开心,他终于等到了他要的答案。
他一把将王薇拉到自己怀里,柔声说道:“这个婚礼当然要继续。因为这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婚礼。”
听到钟昊霖的话,王薇彻底醒悟过来,原来钟昊霖之前所有的冷漠都是为了让她认清自己的心,让她主动回到他身边。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一回来就去找她,告诉她,他还爱她,她一定会逃跑,就像当初一样。
王薇觉得自己特别幸运,她感谢老天让她遇上一个这么爱她,这么懂她人。
“谢谢你包容我的任性,我再也不会逃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