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还没响，何以就起来了，窗外还是残夜未明，静悄悄的早晨，他只听到楼下摆水果摊的夫妇往三轮车装货的动静。
他心中涌起丝丝热情，对于今天又怀起了未名的期待，可这期待究竟是什么，他自己却不清楚。实在不知道自己早早起来是为了什么，他怀着一腔热情，却没有目标。
也许只是向往这种状态吧，他想到，随即又忧伤起来，因为他感到有些孤单，觉得没人知道他是这样满怀热情。
当他洗漱完，揭开饭桌的罩子时，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已经摆在桌面上了。
为了给他煮早餐，妈妈起得还要早些，虽然煮完后可以继续睡，但终归还是早早起来给他煮好了面。
但何以心里并没有感到多温馨。一来是因为他更想到街上买早点吃，大多数外宿的学生都是这样子的，他也想这样;二来是因为妈妈曾为早起的事说过他，埋怨他起得太早，自己也要早早跟着起来煮早餐。
这第二个原因简直让何以的心降到了冰点，他怀着的那股不是理想的梦想的热情，不但没人体会，还遭到了妈妈的怨言。
他本可以向妈妈解释清楚，跟妈妈说说他内心深处那股让他无需费力就能赶在闹钟前起来的神秘的力量，但是他觉得妈妈是个笨女人，只会用世俗的观念来要求他埋怨他，并不懂得青春的情绪，并不值得诉说内心的秘密。
他也从来没有向妈妈说过自己的心事。
他还可以用委婉的幽默的话语搪塞过去，比如用“不早起怎么拿全班第一”之类的调皮话应付过去，这样不也很好吗，至少不会惹妈妈伤心。但他就是转不过弯来，或者说绕不过那个坎——自己的热情被自己的妈妈浇了冷水的愤怒的心情。
恼怒的他既不想讨好她，又不可能向她敞开心扉，于是——于是他便狠狠地踢倒了垃圾桶，走回房间重重地摔上了门。
他的妈妈也真是一个笨女人，就是儿子这样发脾气，她也不知道出了问题，应该深入地去了解他的内心，只是叹息他的性格就是那样，打小那样，只会在他重重摔上房门后，就说上一句：
“说了多少次了，关门不要关那么重，摔坏了我没有钱换的。”
又是这句，又是这句！
在屋里的何以咬牙切齿，又使足了力气狠狠地把地上的篮球踢向房门，发出震耳欲聋的砰的一声。
在客厅的妈妈不说话了。
她已无可奈何了。
何以吃着面，面的无味让他想起了这些。
妈妈平时做的菜其实还不错，但就是面呀粥呀汤呀之类的实在煮得不好吃。煮面煮汤是从来都不会放调料的，临了只会说句要是觉得淡了就加点盐加点酱油。实在是倒人胃口。粥是无需加调料的，何以是喜欢喝粥的，喝那种粥水很满的清火粥，配上一盘空心菜或者一碟腌萝卜，是再爽口不过的了。可是妈妈从来煮粥都煮得很稠，用何以的话，就是饭不饭粥不粥——他最讨厌吃这种东西了。
可他并不会告诉妈妈他的想法，他只会突然臭着一张脸，即使上一秒还嘻嘻哈哈的。这样便会让妈妈捉摸不透，惹她生气，数落他，他也顶嘴，但就是不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
但他终于还是吃完了鸡蛋面，还把汤喝得一干二净，把碗洗好，上学去了。
学校的门口还很冷清，上到教室，门也没开。
他们这栋教学楼一共有四层，一层四个教室，何以班的教室在四楼的一个尽头。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的教室外面是单独有一扇铁门的，锁上它，里面的前后门都不用管了，这对负责开门的同学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何以却只能被铁门阻隔在外，只能坐在旁边的楼梯上。这楼梯上面是不接楼顶的，而是还有一个小单间，这小单间是每层楼梯的转折都有的，能容纳两张办公桌还剩些空间，刚好给两个班的班主任做办公室。但这个最顶层的小单间却没人用，只散落着几张破椅子。
何以没有上到小单间，因为里面没有灯，很黑。他坐在楼梯台阶上，借着走廊的灯，从口袋里抽出一本巴掌大小的笔记本看了起来，笔记本上是各科的一些知识点，这是他从课辅上抄下来的，他觉得有用的知识。
他没有上课记笔记的习惯，因为他没有上课听课的习惯。
这样一来，他的小笔记本上记的东西很可能会和老师上课划的重点不一样。但何以是毫无所谓的，他完全不在乎重点是什么，他只凭着自己的兴趣去读。有时候，他会漏掉一些老师觉得很重要的知识点，比如地理的水土流失的原因，好几次考试都考了，何以还是不会写;有时候，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他却能烂熟于心，比如与中国接壤的十四个国家，他可以顺时针背一遍，再逆时针背一遍。你也许会觉得这样很没必要，可他觉得无所谓，毕竟背下来也只是几分钟的事情——这便是他，有时候记忆力糟糕透顶，有时候却有如神助。
之所以是那么小的笔记本，除了因为携带方便外，还为着不容易被看见和容易藏起来。何以可不情愿被人看见他捧着一本书在读，他觉得那样是很难为情的，是很羞耻的——他不愿让不喜欢读书的人看到他在读书。
而现在，走廊上只有他一个人，他也只是看了一两页便不看了。他觉得很乏味。他总会感到乏味——一旦他兴致勃勃地制定下一项计划，只待认真执行的时候，他就会感到无趣。热情是消失得如此之快，以至于他当初兴致盎然花了整整一个周末才抄满的笔记本现在成了块累赘——真想丢进垃圾桶里，这令人乏味让人压抑的东西！
他不得不合上笔记本，开始和那占满心头的枯燥做斗争，可似乎无论如何也无法填满那弥漫开来的空虚。
他在想要不要再重新制定一份计划。
唯有这个想法得以让他又高兴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