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战争与孩子

    被战火吞噬的城市终于在反复的咀嚼中成了一条残渣。曾经这里有一百三十万的人口,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大城市。繁华的市中心终日不断的是溪水一样的车辆,高耸入云的摩天楼滚动着各种色彩的商业广告,城北的一片工业基地整天吞吐着浓浓的烟气,像是把云撕扯成一条一条的飘带。而它又养活了一大批的工人。商务区的写字楼里每一层都有奔忙的白领。领导在靠窗的房间里开会,投影仪映照在他年轻而野心勃勃的面孔上,像是戴上一个色彩斑斓的薄面具;小学的门口奔忙着校车,吞吐着学校里的孩子们,他们是社会未来的主人,下了车以后都开始奔跑,那是他们无忧无虑的最好的写照;科研机构的研究人员躲在安静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实验室里聚精会神,他们渴望突然有一天从这里诞生一个神圣的东西改变这个世界;路边扫地的大爷给大妈擦汗,两个走了大半辈子的老人相视的会心一笑,忘记了昨天他们的生日,儿女们没有来一个电话……

    但是现在,这些浮动在地基上的无数个故事,都烟消云散了。他们变成了废墟,变成不可清理的灰烬,枯萎在了生养他们的土地上。城市剥落了五光十色的外衣,又剥落了悠久绵长的历史,露出了最最原始的土地。大地之母此刻损失了她的孩子,那满目疮痍的废墟正是她满是皱纹的小腹,人类的痕迹,就这样被抹去了。

    已经三日没有人类加农炮的声音了。这是战争巨兽的喘息,也是局势的微微调整,为更大的灾难蓄积力气。这里是城市工业区的一个角落。在战争到来的时候这里曾经是一座武器库,军方在三天内把自动化机械工厂改造成了军备维修工厂,让人类对妖族的抵抗延长了七天。

  但是失败还是不可避免的。那个时候人们还没有研发出“神躯装甲”,无力和妖族一战。于是妖族就像一阵旋风从这里席卷过去,这一下就直接吞没了这座城市。所幸在首长的谋略中,这一处的失守本来也是陷阱的一部分。所以妖族在接下来的进攻中失利,又从这里退了出去。

    然后就是一段很长时间的寂静。

    砖头,战争创造的孤儿,已经在炮火下生长了十五个年头。他和他一样年龄的人正是悲剧的一代,在战争中出生的一代人。孩子们像是绝境中生长的花朵。他们的父辈没有办法保障他们的未来,因为连他们自己也没办法保证存活。于是人类骨髓深处的生存欲望很快充斥了这些孩子的身心。他们尚未度过金色的童年就已经踏上了负重前行的车轮,这一代的孩子都很顽强。

    砖头是在三周前找到这个地方的。他和他的小伙伴是一群流浪儿,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在这片火烧过的大地上老鼠一样的苟且偷生,在最阴暗的角落里搜索人类最后的文明痕迹。小朋友们决心穿过这片废墟,去一个没有战争的,暂且安全的地方。离开这座工厂,他们就会迈上远离城市的路,这里是他们的最后一站。

    所以砖头今天格外兴奋。他有一个圆滚滚的脸蛋,皮肤在战火的熏烤下变得漆黑,但是一双明亮如星星的眼睛却从黑黝黝的脸上闪亮起来。他的头发已经很长了,毛茸茸的挂着灰尘和杂物,鼻涕不住的往外淌,左袖子上蹭出深深地一层污渍。砖头的身体因为营养不良很瘦弱,豆芽菜一样的脊背佝偻着在废墟里翻找。他蹲在一块大石头上,手脚麻利的往下掏。等把热气腾腾的废土和石块完,面前露出一个不大的小窟窿。

    砖头没有丝毫的犹豫就钻了进去。窟窿边上的土被他蹭掉不少,悉数淋在了他的头上。黑暗里突然出现一束笔直的光线。砖头稚嫩的小脸在光线下浮现出来,他提着自己的手电,照亮了空荡荡的地下。

    原来这里居然是一座坠毁的妖族指挥船。那是妖族的旗舰,每当战争发生它便被数不清的战斗单位紧紧保护起来,在高空之中发布一道道进攻指令。旗舰就像飞在天上的鲸鱼,平滑的从城市上空飘过,身下的妖族部队就把这座城市变成火海。

    砖头已经搜寻废墟有一年了。他把搜索到的物资带给老王爸爸,老王爸爸再把这些东西拿去黑市卖掉,换了吃的和武器给砖头他们用。一个孤零零的,只有十五岁的孩子现在站在空荡荡的异族飞船内部。他也不知道这里是哪个部位,四处都是被紧紧封闭的门,头顶上的气流开始和外界交换,带来阴冷的风,让小家伙心里莫名的升起一丝恐怖。

    但是已经站在这里了,不往前走还能怎样呢?尽管砖头已经怕的要死,他还是壮着胆子向一个门走过去。脚下的地面特别湿滑,像是涂抹了一层黏滑的体液。砖头把手里的光想象成一把光剑,他拿着光剑什么也不怕。他这样告诉自己,离一道门越来越近了。

    那门感受到陌生人的接近,上面雕刻着狮头的门锁呻吟一声,整个密室里便回荡起一阵长长的吼叫,好像濒死的妖怪做出的最后挣扎。砖头知道这只是妖族的门锁开动了,可是他还是很害怕,他不想听这个声音,那似乎唤醒了他心底最深的恐怖回忆。声音持续了几秒钟,但对他来说却比几秒钟更长。砖头突然从身上背着的包裹里取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钥匙,就像刀子一样捅进了那道会说话的门里。一道黯淡的血从门锁处缓缓的流下来,当第一滴鲜红接触到地面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这里是妖族指挥船的一个配电室。说是配电室其实这都是人类的说法,因为妖族是不用电作为能源的。但是它却起着和配电室同样的功能。这个舱室一般位于指挥船的侧腹部,砖头能这么轻松的进入这里,说明这艘指挥船是翻在地上的。配电室是各种线路的一个终端,妖族的线路都是像人类的神经或是血管一样的东西,却又像钢铁一样结实,那是神经外生长出来的硬骨质结构,像电线的绝缘皮,但更像包裹植物稚嫩的中心的坚韧外皮。砖头把手电筒往墙上照,只见这里的墙壁上都爬满了那种线路,好像这是一座线路围造的房间,出入的房门只是线路间较大的空隙。

    找到这里不得不说是极大的幸运。老王爸爸教过他们怎么操作配电室的知识,以前搜索废墟的时候他也亲自实践过几台。于是砖头熟练的来到操作台前,还是把那把钥匙插下去。操作台突然间从内部涌出来一阵幽绿的光芒,从操作台的缝隙间幽怨的伸出来,围绕着操作台不肯散去,有些莫名的粒子在头顶飞来飞去,好像哀悼的乌鸦。而砖头就被这些异像围在中间,他开启了能源,好比电源拉了总闸。

    顷刻间飞船亮起来了,头顶上滚动的都是一团团翻转变化的鬼火,把这里照成一片通明。砖头的心也一下子亮了,他知道自己应该去找什么了。

    砖头调出飞船的布局图,在船中央找到了一处巨大的球形建筑。妖族的飞船其实是他们中的一种特别的妖怪,叫做“鲲”。那是一种遨游在粒子海洋里的巨大鲸鱼状生物,是妖族对地球生物进行改造的妖奴。鲲是在人类时代才产生的,妖族通过不同的改造,让它有了很多变种,适应不同的需要。砖头现在面前的这个,就是专用的指挥船,鲲主。

    一路上,大门敞开,砖头前进没有受到一丝阻碍。两旁有很多从没有见过的奇怪东西,这让砖头逐渐兴奋起来,恐惧也慢慢消失了。就像一个黑暗的角落,孩子们觉得那里一定有怪物会爬出来,但是等你拿手电筒一照,发现只是苍白的墙壁,阴霾也就一扫而空了。

    砖头带着去超市买东西的心情拐了几个弯。妖族的地图刻在他的脑子里,那不是他的臆想,也不是超常的记忆,只是妖族的导航以这样一种直接的方式运作。他按照脑袋里的路线走过最后一个拐弯,在一个建筑物面前,脑袋里的标记消失了,他也看清了面前的球形房间。

    这个巨大的球有一个车库那么大,被层层叠叠的结构和组织包裹着,好像一个重要的脏器。砖头打开了门,头顶的鬼火摇曳了一下,把他矮小的影子投射慢整个走廊。砖头的眼里已经充斥了里面房间的光线,但是他的瞳孔突然放的极大,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紧紧捏住了他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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