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小倩出现了。
她哭着紧紧抱住我，可我却再也无法将她拥入怀里。我只能直直地站着，然后保持微笑。
在一支秘密警察的监视下，小倩领着我来到不远的一个十字路口。
“我带你见一个人。”小倩拉着我的手，穿过马路，走到一间包子铺前。
这个包子铺很小，两张桌子，一个蒸台，对着马路堆着小塔一样的笼屉。一个人正在里面低头忙碌着，时不时放下手中的活计招呼客人。那人是我妈。
我曾经毫不犹豫地坚信，她在一个可能我永远都到达不了的地方，却没曾想到，她的生活原来离我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距离。如果我不是习惯性地在前一个路口转弯，而是继续向前多走一个路口，然后再选择右转，我就可以遇见她，然后轻易地认出她来。但我从来没有这样选择过。命中注定的错过，便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她一点都没变，还是十年前的样子，笑起来有浅浅的酒窝。
“要买包子吗？”她礼貌地问我。
我微笑着，没说话。
“阿姨，要两个猪肉白菜馅的包子。”小倩替我回答。
她递出两个，小倩伸手接过来，放一个在我手里。
“吃吧。”小倩温柔地对我说。
紧接着，我可以动了。我抬起手，把包子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就是记忆里的味道，一点也没变。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跑了进来，放下书包，拉着她的围裙摇：“妈妈，给我点钱，我要去打乒乓球。”
她翻翻口袋，夹出十块钱给男孩，男孩便头也不回地跑走了。她赶紧探出身子，冲着那小小的身影叫喊：“明儿，别摔着，早点回来写作业。”
我转身离开，三两下把剩余的包子塞进嘴里，和着泪水一起咽了下去。
明明我的眼泪也是咸的，怎么就成了假的呢？
“老师，你没事吧？”小倩跟在我身后问。
我转过身，看着她说：“不要再叫我老师了，你已经毕业了。”
深秋，天气变凉。枯黄的叶子纷纷坠落，人们开始换上厚厚的毛衣。
今天是小倩离开地球的日子，我被允许去送她。
一大早，我换上干净的衣服，骑着车子去往城外。经过那些熟悉的场景时，一幕幕往事便不停地涌入我的脑海里。公园，小巷，电影院，百货商场，废品收购站，自助取款机……这个城市里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充满了我与小倩的记忆，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出了城，我骑车上了一条还未通车的新公路。一艘巨大的飞船悬浮在天空中，不断有飞行仓从地面升起，飞进它的肚子里。但我知道别人看不见。
新修的公路很宽阔，地势平坦，道路两旁是干燥的沙地，零星长着几颗野草。一个不算大的飞行仓立在路中央，小倩站在前面焦急地等着我，两个手持武器的士兵站在她身后，神情严肃。
几个黑衣人把探针插入我的脖子里，确认了我在控制中，然后才将我放行。
我推着单车，慢慢走到小倩面前，脸上始终保持着笑容。
小倩看着我，先是试图挤出微笑，眼睛却越来越红，最后捂着嘴不停地流泪。
我想安慰她，可是我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我只能微笑。
飞行仓发出启动的声响，地面上的沙尘吹拂起来。士兵似乎是得到了指令，用严厉的口吻提醒小倩说：“你还有一分钟的时间。”
小倩，我的爱人，如果这个世界将在一分钟后毁灭，你会做什么呢？
她紧紧地搂住我的脖子，吻了我。
我能感受到唇的温度，却给不了她回应。我想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却无法抬起双手。我能看见她不停涌出的泪水，却不能为她擦去泪痕。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保持微笑。
“时间到了，请你立即出发！”士兵再次严厉地说。
小倩离开我的唇，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说：“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她依依不舍地望了我一眼，然后转身走进了飞行仓。舱门关闭的那一刻，我感觉我的世界也被关闭了。
飞行仓缓缓升空，像天空中数不清的其它飞行仓一样，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小倩，我的爱人，你要永远离开我了吗？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我的身体开始颤抖，手指缓缓地移动。我的脸上不再有笑容。
在漫天风沙里
望着你远去
我悲伤的不能自己
多盼能送你千里
直到山穷水尽
一生和你相依
“小…倩…”我的喉咙开始活动，发出微弱的声音。
我在呐喊，我在挣扎，我在反抗！我要摆脱这幅躯壳给我束缚，我要去追我的爱人！
我开始移动，开始奔跑，我跳上山地车在公路上加速飞驰。
“小倩！小倩！小倩……”
我冲着天空一遍遍大喊，希望我的爱人能够听见。我用尽生命的力气去追赶，希望能离我的爱人再近一点。
黑衣人追了上来，一颗电磁弹击中了我，让我一头栽倒在地上。我挣扎着抬起头，从口袋里拿出戒指伸向天空。阳光下，那颗小小的钻石闪着熠熠光彩。
“小倩，嫁给我好吗？”
这句话，终究没能说出口。
我被送进了火葬场。
屋子里黑黑的，我平躺在圆台上。有两个身穿白大褂的大爷，在我身边走来走去，其中一个有点眼熟。
“咦，这台机器按计划还应该再轮回两次才对，怎么今天就要销毁了？”一个声音说。
“据说是失去控制了。”另一个说。
“最近这种情况似乎变多了。我听有些人在偷偷议论，好像跟觉醒有关。”
“呸！胡说！地球人哪有什么资格觉醒！”
一阵齿轮运动的声音响起，七八个机械手臂从我的四周伸展出来，有序地将我的身体逐一拆解。不一会，我就只剩个头了。
“咦，你留个头做什么？”
“这个我要亲手处理！”
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移动眼球，看见一把沉甸甸的铁锤。
“不受控制的东西，你罪该万死！”
眼前突然变得一片黑暗，只有一声巨响。
那是世界破碎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