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凤舞
序 章
“道路,什么才是我的道路啊!”一群乌鸦被这猛然的大吼惊起,呱呱的叫着从路旁的树林中飞了起来,在路上盘旋。这条道路是从尾张国清州町到三河国岗崎町的大路,平时是车水马龙,但由于最近传闻岗崎城的松平元康奉东海霸主今川义元的命令即将攻打尾张的织田家,这几日人烟寥落,难得有人上路。
“什么才是我的道路啊!”一个衣裳褴褛的矮个年轻男子跪在路旁的草堆里呼喊着,声音有些嘶哑,有些绝望。浓密的树叶没有遮住正午火辣的阳光,直接照射在他的脸上。男人闭着眼睛感受着烈日的抚慰,脸颊有些高,又是仰着,几滴眼泪在眼窝里打着转,最后顺着眼角从耳边淌落。他的脸颇有些怪异,额头高挺,双眼即使紧闭在额颊间显得突兀,鼻子倒还普通,嘴唇却又异常的厚实宽大,随着自言自语的蠕动,唇边颊上几道新鲜的伤痕不停的扭动着。
“心之为道,足之为路...........”树林深处突然传来一句沉稳的声音。
“是谁?”年轻男子惊慌搽了搽眼泪,转身望向身后的树林深处。一缕阳光打在他睁开的眼睛上 ,眼前一片茫然,他忙用手遮住阳光,这才慢慢适应。这个浓尾平原边上的小树林并不茂密,稀稀拉拉的几棵树木后面一个武士模样的人正坐在一块大石上看着自己。那人挥了挥手,好象是叫自己过去。年轻男子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把衣服拉了拉,又在脸上使劲擦了几下,这才低着头走了过去。
相距三步距离,年轻男子停下脚步,按照武家的规矩行了个礼,这才抬起头来。两人都不由一楞。互相打量起对方来。武士的脸上写着震惊二字,他并不在乎对方衣着的褴褛,但对方脸相在相书上的解释让他有些不可置信。年轻男子的脸上写着震撼二字,武士的服装确实是武士制式服装,黑色暗花的内衣领上赫然并列关东一刀流和京城吉岗流以及奈良宝藏院的徽记,这说明他至少在这三家已经获得了入室弟子的身份。但他腰间并没有插着胁差,,胁差正拿在武士手上,刀尖上挑着一大块还在滴油的鸡肉。武士刀也没有插在腰间,而是用一根绳子系着,吊在左腰上。剑鞘直直的,没有一点弧度。武士的容貌很普通,瘦削的脸颊,修理整齐的一字小胡子。但是他的眼神,却只有一种深旷,是自信?是仁慈?是严厉?是坚韧?是随和?年轻男子心里有点慌,他自以为在东海六国飘了这么多年,无论是盗贼土豪行商还是武士茶人,他都能够一眼看穿他们的底细,但今天,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宛如孤处于黑暗之夜,又如独暴于光明之源,没有一处可以着力的地方。
“好象还差点什么东西。也许这是天下的幸事吧!”武士思考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问道,“你叫木下日吉丸?”
“你,你怎么知道?”被称为日吉丸的年轻男子从震撼中清醒过来,又有些惊讶。声音有些嘶哑,应该是刚才高叫许久的缘故。
“你以前的同伴们对你很不满意啊!”武士咬下刀口的鸡肉。一边咬着,一边看着日吉丸的反应。
“那群混蛋,自己没本事,却老说我抢了他们的饭碗,逼着松下嘉兵卫老爷把我赶了出来!”日吉丸愤愤不平的说道,“我都已经离开了,居然还不放过我,老爷给了我十贯钱,也让他们抢去了!”
武士没有答话,指了指石头的另一侧,示意他坐下。石头中间放着两个葫芦,一个葫芦传出一阵酒香。葫芦旁放着两大团泥土。一个泥团已经裂开,一块荷叶下面,一阵鸡肉的香气扑面而来。
日吉丸此时已经不再觉得奇怪,他早上离开岗崎城到现在,粒米未进,肚子里早就空空如也,但他还是有点迟疑,听说有些武士老爷故意装做仁慈,给平民食物,然后就以冒犯尊严为借口,把平民杀了来试刀。
“不知道老爷名讳如何称呼,在哪家高就.......”日吉丸拼命咽着口水,恭敬的问道。
武士好象看透了他的心思,冷哼一声,提起葫芦灌了一口酒,用胁差插起一块鸡肉,递到日吉丸嘴前。不说话,眼睛死死盯着他,眼神里有丝笑意,可能是讥笑,可能是嘲笑,可能是玩笑。
“武士不会从嘴上试刀的,何况这个武士这么不寻常,赌吧!”日吉丸眼睛一闭,张口把鸡肉咬了下来。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大笑。
日吉丸暗自庆幸自己赌对了,睁开眼,从嘴里拿下鸡肉,尴尬的跟着笑了起来。
“我是新武,一个没有主家的浪人!”武士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丝的犹豫和落寞,好象还有点觉得无聊的口吻。但话语中又满含绝对的自信和豪迈。
“这一切怎么会同时出现在一个浪人的身上呢?”日吉丸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还是正午十分,但太阳已经有点偏西,阳光照在武士身上,奇异的形成了一圈光晕。日吉丸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内心有某种东西开始生根发芽。
新武又指了指石头另一侧,日吉丸再不迟疑。身子一纵,坐到石头上,浅浅的低头说了个谢字,便两手齐动,抓起泥土里的鸡肉,急忙往嘴里送去。
武士笑道,“真是个猴子!”日吉丸唔唔两声表示回答,继续舔着手上的鸡油。
“日吉丸,下一步准备去哪里呢?”新武见日吉丸终于慢了下来,突然发问。
“恩,这个......”日吉丸想了想,道,“我准备去美浓找我的大哥蜂须贺小六,他是那里的土豪,当初去松下嘉兵卫家就是他帮我写的介绍信......”
“日吉丸,你现在二十多了吧,怎么到现在还到处飘呢?”新武明白,日吉丸这样的面相注定是大器晚成,先受磨难,但一旦其命数的缺陷为人所补救,便将一发不可收拾,既然如此,那就把他的命格引往另一个方向,或许对世人还有一些好处。
“是啊,在庙里当过杂役,做过行商,后来还在清州的陶瓷店里做过见习.......”好象是说到了日吉丸的痛处,他一下从鸡肉的香气中跌落出来。不在撕扯鸡肉,低着头,显得有些沮丧。
“为什么都做不长呢?”新武没有停,继续喝酒。
“还不都是那些无耻小人,看着我稍微做出点成绩,就在上面打小报告说我的坏话!”气愤之余,日吉丸一拳捶在自己大腿上,好象碰到了一个伤口,他不由呻吟了一声。
“你以为都是他们的错吗?”新武继续喝酒。“你有没想过自己的问题?”
“我的问题?”日吉丸有些纳闷了,他也曾经考虑过,但是左想右想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要想生存下去,就一定要压倒其他的同僚,取得上司的最大信任。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错的地方。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新武说的好象是一句明国的古话,日吉丸不大明白,他摇摇头,表示不解。
“我刚才听到了你以前的同伴们的话,在你的眼里,你看他们是不是人?”日吉丸惊了,这句话他在脑袋里想了无数次,突然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他这才发现有多么荒谬。
“你以为蜂须贺小六和松下嘉兵卫他们送钱让你走人是对你好吗?”新武插了块鸡肉喂进嘴里。
“那他们是为了什么?”日吉丸好象明白了什么,但他不愿意承认。
“因为他们比你的同伴们高了一个档次,他们佩服你的才能,但是他们也是人, 他们也有恐惧!”新武喝了一口酒,突然把胁差扔到地上,直直的插在草丛间,厉声说道,“你这个小民,老爷叫你坐你就坐吗?你以为石头就是石头吗?”没什么别的举动,只是直望着日吉丸,一股强烈的气势向日吉丸压来。日吉丸再也坐不住了,他全身一软,从石头上滑下来,跪倒在泥土中。肩膀战抖着。他有些恐惧,仿佛面前是一个魔王,他有些颓丧,仿佛这二十多年原来是个自己戏弄自己的白痴。
新武不再说话,他继续喝酒,他在等待,成佛成魔还是得看日吉丸他自己的选择。
日吉丸低着头,他发现自己心中的那种东西开始茁壮。他有一种莫名的渴望,渴望眼前这个男人的呵斥怒骂,甚至是践踏。二十多年的迷雾被他几句简简单单的话驱散的无影无踪。但他仍找不到道路,他仍旧茫然。他抬头望着新武。眼神也是一片迷惘。
新武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高兴,现在是确认他未来命格的最佳时机。
“你看看,在大树周围有几棵小树能够茁壮长大的?每棵大树能够长起来,都是因为它和其他的大树有一定距离。但是你看那树干上的藤蔓,树有多高,藤蔓就有多高,哪棵小树能够比拟,虽然他们是独立的。”
日吉丸扭头顺着新武指的方向。那棵老树是这附近最高的一棵树了。在他的庇荫下,上面难以得到足够的阳光,下面无法和老树庞大的根系争夺水源,周围的十余小树显得异常的瘦小,现在还是夏天,有一两棵已经挂上了枯叶。老树枝繁叶茂,刚才被惊起的乌鸦们又停在上面不时飞来飞去。一根粗壮的藤蔓在老树附近长出来,在老树枝干上盘旋缠绕。甚至有一枝突破了树冠,一朵小花在枝蔓上迎风摇摆。日吉丸仿佛明白了一切。他知道了自己以前的问题他明白自己现在该怎么做。他转回头深深的埋了下去,几乎全身都匍匐到地上:
“新殿,请原谅我的无礼吧,请收下我这个无用的人,做你最忠实的家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