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奶奶老了，耳朵越来越聋了，听不到你说话了！”
不知道从哪天起，每次在奶奶身边和她说话，她都会特意说这句话，仿佛这样的解释会让她因为要我大声点慢点说话而好受点。
“奶奶今年92岁了，过年就93岁了！”
她总是像小孩子一样伸出十个手指头来比划着说，顺带着的是脸上皱纹堆了起来，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是那么的明显，那么用力地戳中了我的心。
距离上次我回家看她，又过去半年了。
从90岁那年那一次住院回来后，奶奶就开始不像以前那样爬楼梯，也不像以前那样折腾得给我做各种家乡的糕点了，也不像以前那样经常去外面散步了。
虽然那一次住院是因为小小的高血压，出院后身体还是很健康。
只是伴随着奶奶的是，听力开始下降，看东西也越来越模糊了，有时候因为中气不足，吃的东西也少了。
这是随着年纪的增大，她无法控制的身体机能衰退，所以，每次见到她，她都会和我说一遍，“检查身体，医生说我很健康，只是年纪大了。”
我看得出来，她有些不服气，不服气身体那么好却偏偏听得不清楚了，不服气年纪已经那么大了。
02.
今天我特地跑到奶奶家跟姐姐聊视频，让奶奶也看看远在加拿大的孙女。
在手机里看到自己孙女，奶奶笑得合不拢嘴，跟姐姐说，“看到孙女现在好好的，多么开心啊。”
“奶奶，我下一年就回来看你哈。” 姐姐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给奶奶听。
这一句话，奶奶听到了，她笑着说，“好，回来看看家里也好，只是不知道奶奶有没有那么长寿了。”
我把头转过另一边，不敢多看奶奶一眼，我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克制眼里的泪水。
我不敢在奶奶面前哭，不敢哭，我怕我一哭出来，奶奶就更难受了，这样对她身体不好。
姐姐又一个字一个字大声地说，“奶奶，你身体那么好，一定会百岁的。”
奶奶脸上虽然有些笑容，可是我很清楚地看到，她摇了摇头，趁着在手机里的姐姐不注意，她摇了摇头。
“我最挂念的就是几个孙子孙女啊，看到你们都健健康康的，奶奶就很开心了。”
奶奶有四个孙女、五个孙子。三个姐姐都工作了，都出嫁了，孙子也都长大了。她总是会默默地把儿子女儿给她的钱攒起来，偷偷地塞给我们。
03.
“现在就剩下你需要奶奶担心了，你还在上学。”
每次说完，奶奶就拿出一小把卷得紧紧的零钱塞给我，无论我怎么拒绝，怎么跟她解释，她都会偷偷地放到我的口袋里。她说，“给你零钱搭车用，饿了就拿来买东西吃。”
我根本不敢看奶奶的眼睛，我真的怕，我最怕看到她红红的眼睛。
我任由她把零钱放在了我口袋里，假装很开心，笑着跟她说，“谢谢奶奶”。
一张张发出淡淡霉味的五毛一元钱，藏着的是奶奶对我的每一个挂念，我不敢再拒绝她了，我多怕奶奶在攒下每一张零钱时，再想不起我的样子了。
这样也好，奶奶总有个期盼，期盼着零钱攒得差不多时，也就可以看到孙女了。
有一次回家去看奶奶，她从房间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先把它塞到我手上，说，“留着这个戒指，奶奶用自己的首饰打了四个戒指，四个孙女一人一个，现在就剩下你的了，现在给你，放在你妈妈那里，让她给你保管好。”
我一定知道她的用意，我一定知道她为什么现在就把戒指交给我，我也一定知道，她一定也很想把戒指亲手交给我。
我说不出一句话，我怕奶奶听到我的哽咽，更怕自己需要奶奶来安慰我。
04.
每次回家，我一定会去奶奶家，陪她聊天，陪她看电视，听她唠叨，我会很大声很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和她说话，我努力让她知道自己耳朵还很好，还能听得见。
我经常给她端去熬好的汤，有时给她端去白粥，有时给她煮她爱喝的红豆糖水，还有她爱吃的一条条小小的番薯，似乎只有这样子，我心里才会觉得奶奶一定会百岁，因为我还要给她煮很多很多她爱吃的东西，给她煮她以前给我煮的东西。
高二那一年，周末回家，我像往常一样去奶奶家陪她，一进门，我都会大声地喊她一声，“奶奶，我回来了。”
可是她不像以前那么精神，她感冒了，而且很难受，但是她只是一个人在家，所有人都不知道奶奶很难受，只有我知道。
我哭着跑回家里很生气地骂爸爸妈妈，“奶奶生病了，怎么你们都不知道啊？”
在那个还没有长成大人的年纪里，我只知道哭，只知道回来告诉爸爸妈妈，让爸爸妈妈带奶奶去医院。
从那一天开始，每次离开家回学校，我都会叮嘱爸爸妈妈要经常去看望奶奶，也都会跑到奶奶家，跟她说，“我走了，下次回来看你，你好好注意身体，走路吃饭，做什么都要慢一点。”
她点了点头，总爱走到门口，看着我离开。
奶奶，你一定要好好的，我要让你看着我毕业，看着我出嫁，让你亲自为我戴上那一枚戒指。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