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简书-妖怪来也
图仕墨和明武二人,沿着明武此前探过的路线,根本无暇多虑,闷头就奔丰台奉军驻兵之处去了。
不承想到了地方,打远处一观瞧,那一群群明火执仗、军皮长枪的家伙们正在营盘里隳突东西叫嚣南北地调动一团。二人心里直犯嘀咕,想这黑咕隆咚的时节,再给当成奸细抓着,胡乱拉去毙了,实在是不值当的,只好泄了气,就近找了家旅店住宿,明日再做计议。
待到第二天日头升起来又去时,四下里便敞亮得多,见那军营里也有穿着百姓衣装的佣工出入。两人还在踌躇是否要扮作押车夫混进去找人,恰巧见一列军兵出了营门,图仕墨眼尖,一眼就认出了为首那膀大腰圆趾高气扬的家伙,正是为讨要铜炉上门作恶的兵头无疑。
任是图仕墨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也只好咬牙切齿隐忍了仇恨,把明武按在原地,自己强装作一副战战兢兢服服帖帖的架势,凑上前去招呼,把那几声“军爷”叫得也是低三下四。
那兵头喝停了队伍,勾着手叫图仕墨上前答话。
图仕墨小步趋上前去,觍着一张笑脸道:“军爷,您还认得我吗?”
兵头看着图仕墨,很快倒也分辨出来,兜头便骂:“你他娘的!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图仕墨赶紧解释:“军爷,小人是打听来的,往西找了您好几天,可费了老鼻子劲了——我这不,不是怕您着急吗?皇天不负有心人,可巧今儿个是碰上了您!”
“着急?对,是着急!”那兵头心里想着那铜炉,也不再追究图仕墨究竟如何来到此地,便道:“算你小子懂事,是不是给老子把东西送来了?那什么,这回可不是假的了吧!”
图仕墨露出一副苦脸,答道:“军爷,这东西呢,还,还真没带来,是——”
“没带来!?”图仕墨的话被一声怒喝所打断:“没带来你他娘的干嘛来了!逗爷爷玩儿呢?找死来了是不是!”
图仕墨忙道:“军爷,您息怒,您息怒!这真东西有了,有了!就是没带身上,您容我跟您如实禀告啊!”
兵头怒气未消:“说!东西哪儿呢?”
图仕墨答道:“军爷,我跟您简短截说吧,是这么回事儿——您手上那炉子是个赝品,可我们家的传家宝原本可是个真家伙啊!天地良心!我把那炉子出了手,谁承想最后尾儿转到您的手里,竟变成了个近仿?我跟我爹在家里琢磨了两天,觉得这中间儿,一定是让人给调了包!这调包的人,横不是那给您送礼的,他肯定没那胆儿!八成儿是给您掌眼看炉子的那位——军爷,您别急眼,听我说完——我爹说了,我们家这炉子,是打我爷爷的爷爷那时候传下来的,在宣德炉里也是个稀罕物,是件正儿八经的孤品,孤品!全北京城里头啊,也没几个识货的真行家,现而如今,另几个都嗝儿屁着凉了,只剩了一个老不死的活着——您知道,剩下这人是谁吗?”
“谁?”
“正是那琉璃厂里开着萃宝斋的端爷!军爷,您知道这么个人吗?”
兵头被图仕墨云里雾里的一通绕,脑子里早浆糊了,不耐其烦地顺嘴道:“知道知道!不就古玩店那老头子,我验炉子找的就是他!”
图仕墨猛地一拍大腿,由衷惊喜道:“嘿呦喂,这可算是对上了!”
“对上了?我问你东西在哪儿,你给老子这通胡说八道什么玩意儿呢?”
“军爷,您还不明白?那萃宝斋的端爷是个罪魁祸首——我敢打包票,我们家那传家宝,就您要那真炉子,一准儿是让那坏心眼儿的老混球儿给调了包儿了!东西,必定在他手上!”
“他手上?”
“正是呀军爷,我绝对不敢糊弄您。跟您说实话吧,那老狐狸是想借您的力量报私仇,是欺骗您利用您——得嘞,您要不信,咱就去找他。要是没有,要是没有——”
那兵头把腰里的盒子枪一掏,枪口瞄向图仕墨,恶狠狠道:“老子告诉你,我才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不管东西在谁手里,只要有货,就什么都好说——可要是没有,哼哼,我他娘的就崩了你!”
图仕墨望着黑黢黢的枪洞,不由自主地浑身一凛,咬着后槽牙挤出一句狠话来:“要是没有,不用您动手儿,我自个儿把脑袋拧下来给您当球儿踢!”
“哈哈哈——”那满脸横肉的兵头忽然怪异地狞笑起来,把枪顺势收了,重新塞回皮套。
在这阵笑声中,被图仕墨强压下去那惴惴不安的心思顶翻了盖儿,扯着心腔突突地跳腾起来。
他把全部赌注,可是都押在了他那道行深的爷爷身上,豁出去好歹的走完这一步,自己的心里边儿,可是着实摸不着一点底儿。
琉璃厂萃宝斋内,端爷正在悠闲地喝着盖碗茶,店门突然被人咣当一声踹开,惊得端爷身子一抖,那茶杯的盖子脱了手,溅出的几片茶叶,都落在了大褂前襟,忙不迭地掸着。
只见门外闯进来几个穿军服的军爷,其势汹汹,后面还跟着一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不认识,只看着有点儿眼熟。
几个人进了店来,二话也不说,就开始到处翻找。端爷大惊失色,忙起身相拦,怎奈一副老迈之躯,却又怎么拦得住,被人一个推搡,就靠边儿站了。
端爷气愤大叫道:“哎,几位,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呀?”
几人仍是不理不睬,只顾翻找。那博古架中的器物被碰得东倒西歪,几个立足不稳的,也没人去扶,生生滚落在地,瓷实的还好,只是蹭破皮磕了角,不瓷实的玩意儿,只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几人不由分说的一通翻找,似乎并无收获。那领头的军爷遂来到端爷面前,瞪起一双牛眼,唬道:“快说!东西呢?”
端爷懵了,眨着一对小眼睛与他对视,颤巍巍问道:“东西?什么,什么东西?”
“炉子!”兵头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小香炉,用力掼在桌案上,“就这东西!”
“这,这东西?”端爷极其不解,拾起那铜炉观看,一下子便想了起来,“啊!您是前些日子找老朽鉴炉子的客人——您,您这是?”
“少废话!你乖乖儿把真炉子给我交出来!”
“炉子?什么真炉子?我不是——”端爷搜索记忆,便想起了那日情景,忙道:“军爷,我不是把那人家儿都告您了吗?这,这,您怎么又回过头找我来了?”
“你给调了包,我不找你,找谁!”
“啊?我给调了包儿?”端爷疑惑至极,转而愤慨道:“这谁说的呀?这么祸害我!?军爷,这您也信?您想想,那天可是您当面儿看着的,我哪儿有工夫调包儿?”
“哼,那哪儿说得准!——老家伙,你不交出来,让我搜出来,你可没好事儿!”
端爷在这一边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那一边儿,图仕墨正四下里寻找着目标,专往那大瓶大罐的器物口里伸手摸索。见那博古架高大,便又取了梯架向上攀登,在最高处凭空环视一周,却并无所得,也自是十分焦急,他心里不由得默默呼唤着爷爷保佑。
如此祷告果然奏效,眼光扫处,忽然瞥见了房梁之上一小团模糊物件,赶紧搬动梯架移至房梁下方,腿脚登上去,心里嘭嘭跳着,向那物件探出了手臂。
待将那压手的油布小包放在手里一摸,再掀开一瞧,图仕墨便绷不住劲儿地叫出了声:
“东西,找着了!”
这一声脆喊,让那军爷和端爷猝然听了,一个是大喜,一个却是大惊。
两只外貌一模一样铜炉并身摆在了桌案上,那兵头看了一眼图仕墨,又斜了一眼端爷,骂道:“真给找着了嘿!你这老杂毛,给老子装得还挺象!怎么着,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端爷看着两只一个模子里浇出来的两只香炉,莫名其妙,百思不得其解,他伸出枯瘦老手,将房梁上发现的那只抓着,反复不停地摩挲摆弄着,嘴里喃喃自语道:“这,这,这怎么可能!?没有半点儿瑕疵,我这店里,怎么凭空出了个老物件?怎么会?怎么会?……”
听到端爷自己说那炉子是个老物件,图仕墨看那兵头是喜不自禁,自己的心里得了印证,也便踏实下来,咧嘴得意地笑了。
端爷从鉴赏沉溺中忽然惊醒,大叫道:“这东西不是我的!我没有调包儿!有人害我!害我!”
兵头闻言脸色一变,揪着端爷的脖领子,啪的就是一个大巴掌扇过去,怒骂道:“我叫你还他娘的给老子抵赖!”
端爷把持不住,身子一歪,栽倒在地,冲着面前就啐出一口血,里面还掺着两颗老牙。
端爷在地上忍痛沉思,突然嘿嘿乐了起来,把脑袋转向图仕墨,阴惨笑道:“小子,我可知道你是谁了,知道了——哈哈哈,图爷,图爷,可真是有您的,哎呀呀,我他妈不认,也得认了!”
“军爷,恭喜您得了宝贝!我打心眼儿里都替您高兴!”图仕墨不理会端爷,满脸堆笑对着兵头道。
“给老子带走!”兵头吩咐卫兵架起了端爷,将值钱的铜炉揣进怀里,又对图仕墨说:“小子!你也别高兴太早,回去老子还要接着审问,要是出了差池,老子保证有你好看的!嘿嘿——”
“您放心!真的,它假不了!”图仕墨边斩钉截铁地答道,边看着端爷让他们拖走了。
图仕墨脸上的表情无限舒展开来,朝着那房梁不可思议地长嘘了几口气,嘴里轻声呼唤着什么。随后,他把丢弃在桌上那只近仿的传家之宝紧紧握在手里,阔步出了门。
他急着要赶回家,给爹妈也赶紧吃颗定心果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