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妈妈身体单薄,我的童年多半在姥姥家度过。说姥姥养大了我,一点都不夸张。上高中时,爸妈进城打工,还是姥姥照料我。上大学后,寒假暑假,我更是愿意腻在姥姥家里。觉得姥姥家的饭比我家的香。
我姥姥长得瘦小,模样算不上漂亮,老来更是遍身“伤痕”。她的手像干枯的树枝。手指关节粗大,血管像蚯蚓一样奔突在布满褶皱的皮肤里。手心掌纹碎裂,一年四季像短毛刷子。小时候,夏天最喜欢让姥姥给我挠痒痒,她平展着手,摸着我后背,随便抚几下,准能搔到痒处。她的脸,像坡里的土地。颧骨上有很深的一道伤痕。记得是舅舅小时候调皮,她为了保护舅舅磕在了石头尖上。她的眼睛蒙了一层霜。一只眼睛儿时误伤,视力模糊,几十年来基本靠一只眼睛识人看物,家人居然都不知情。
小时候的我脾气倔得惹人厌。长大后舅舅和姨妈还常提起我小时候的“劣迹”开玩笑:你小时候那个不听话,炒好了菜不在家吃,非要去房家去看大马,看着大马吃。房家在西岭,你姥姥得背着你,端着饭,走二里路。姥姥家有了一台电视,在当时还是稀罕物什,邻居凑在一起看。非得由我来换台,一来二去,电视被我摆弄坏了。姥姥也不加管束。长到七八岁,狗都嫌弃的年纪,上山捉到个把蚂蚱,姥姥用炒勺炸来给我吃。想来得多宠我啊。
我姥姥虽然瘦小,但很精神,走路虎虎生风,干起活来也很麻利。高二时候的一个周末,我和姥姥去种花椒。用洋镐刨树坑,我刚挖完一个坑,她却早已经栽完了三棵。有一次,一只小老鼠钻进了堂屋,我和姥爷觉得瘆人躲到了一旁,姥姥像一只老猫,弯腰从床底下掏出老鼠,揪着尾巴,倒提起来,笑嘻嘻走上前来让我们看。搞的我和姥爷哭笑不得,连连摆手。她出得门去,啪——,摔到地上,解决问题!
我姥姥家养了很多牲畜,鸡鹅鸭,猪牛羊。除了日常给他们打草办食,生些小瘟疫,小毛病她还会治疗。我就亲见过姥姥给公鸡开刀。这只鸡误食了东西,嗉子胀大,蔫头耷脑。姥姥找来一把剪刀,一根针和一团线,都是平时缝缝补补的家伙事啊。她把公鸡夹在两腿之间,准确地剪开嗉子,清出异物,然后迅速用针线缝合了伤口。还真管用!几天后这只鸡又活蹦乱跳了。
我们都觉得姥姥特别有生命力。她常常咧开嘴笑。她的胃口总是那么好,酸甜苦辣咸都咽得下去,咽下去还都说香!哭一哭,笑一笑,磕磕绊绊,她也一样看的开,咽得下。姥姥常说的一句话:“自己解破解破,就好了。”有一年,忙年节,要炸供。滚油烫了手背,她没当回事,冲了冲凉水,接着炸,忙完后,手上起了个大泡,鼓满脓水。她自己找来根绣花针,捅破了事。我们都说,亏着有姥姥,不然家里大事小事,早把我姥爷压垮了。
姥姥老了,但似乎心没老。一旦家人引她说自己相亲的事情,仍然说得眉飞色舞:你姥爷就从俺家门口走了一趟,我看着他长的那么高大,又俊,心里很愿意。一天夜里,姥姥曾经详细跟我说起过她结婚时候的情形。结婚当天,下着雨,她骑着高头大马来与我姥爷成亲。她描述了当时的穿戴,凤冠如何如何,霞帔怎样怎样,详细得让我吃惊。听妈妈说,她看到邻居家老人戴了副银手镯,羡慕得不行,套到自己手上来,左看右看实在不太漂亮,但还是很不舍的还给人家的样子。
姥姥老了,希望她不要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