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能清晰记得梦境,有人醒来随之忘记,我是后者,哪怕逐渐知道梦代表什么,甚至对我有特别意义,我还是会让它顺其自然,忘了就忘了,不太刻意,不会记录。
梦对我来值得一提主要有几个特别事件,一是早年博客刚流行,我零零散散写过一些东西,一篇名为《林夕》的连载现在已不知所踪,它展示了我青春期对爱情的零星幻想。这个白日梦被拆解成一个叫“林夕”的女孩和我谈恋爱,知我心事,想我所想,独立温柔,美丽大方,像杰伦《说好不哭》里的女孩,“你什么都没有,却还为我的梦加油,心疼过了过久,还在找理由等我”。后来我找的女孩,可谓披着羊皮的狼,她打着温柔的幌子和我生活了15年,我俩未曾后悔,也就忘了当初的哄骗。找到梦中情人和中彩票差不多,纯靠运气和缘分。为什么说老婆是“披着羊皮的狼”,在刚接触煲电话粥的一个月,我们聊尽人生酸甜苦辣,相互建立了托付终生的信任,我说我的理想是“农夫山泉有点田”,她说巧了,我就是这样的人。而实际的她性格强势,善于伪装和隐藏,在两个娃出生之前,还没有深刻剖析彼此的我们,还是因为过度喜欢而忽略了另一面。了解一个人需要一生,现在人已中年,为因为有了孩子而更加了解感到庆幸,至于是不是“农夫山泉有点田”的目标已经不重要,我们在这15年相处中已经相互影响,变成我不排斥城市喧嚣,她接受乡村无聊的其乐融融。我们的互补性格不仅产生很多矛盾,也是相互吸引的源动力。这个“林夕”已是过去式,但回头看我的择偶观和现实,我是找到了我的“林夕”,甚至说老婆其实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羊”更适合,有种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的趣味。这是第一个事件。
第二件事是老妈离开。她走的第二个月我带着复杂心情和老婆去日本旅游,这个诡异的行为确实像我,在日本的时间我彷佛变成另一个人,白天心无旁骛享受世界,夜晚回到没有老妈的世界,同一个世界,没有梦想。这种强制行为确实能在事发当下解决很多心理问题。很长一段时间没梦到过老妈,当我意识到这不正常的时候,也是我渐渐回忆起和她点滴的时候,开始断断续续梦见,这是固定模式:她在沙滩或某个我们熟悉的地方等我,我看不见她的脸,清楚知道是她,在意识到快要离开我的瞬间醒来,眼睛噙着泪。梦里一半是她还活着,一半是意识到她已经走了,一半是在她走和留的瞬间让我感到焦虑。这些梦多发生在清明节前,大概是告诉我她冷了饿了,快给她烧点东西过去,我在这边也不能做烧东西的行为,只能在教堂或家里祈祷,靠意念让她吃饱穿暖。老妈的离开或多或少是我离开贵阳的理由,当初她在,我去外地都是非分之想,她也用她的意念和行动告诉我休想离开,这不是手段,仅仅是爱,因为在她和我爹离婚前,每天照顾我,陪伴我,离婚后每周要至少见一次,有时还是天天见,而在她病入膏肓无法出门的时候,我却几乎没有主动看望过她,最长一次一个月没去,而我每天上下班都会经过。一天她悠悠打来电话,提醒我好久没过去看她,她从来不像我会说肉麻话,而是化成一件件事:帮她买件衣服,带个东西之类。现在知道为什么最有力的爱不是说出,而在行动了。她离开已经十年,我们相处30年,我没有一点付出和责任,有也是她在医院放化疗的时候,出于责任,这特别的羁绊也许就是爱,但当下懵懵懂懂,无法察觉。我是拒绝的,痛苦的,同时也是愿意的,享受的。拒绝和痛苦是性格使然,是没意识到有一天她会离开,愿意和享受是就算病了,在病床前给她翻身擦拭值守天亮(仅此一次),还是有满满安全感,那种不离不弃的安全感。现在这种安全感似乎传到了我这个小家,在泼天的矛盾后让我们一家四口拉得跟紧,像我和老妈一样。梦在我和老妈这里,代表的更多是一种沟通的延续,她走了也在用另一种方式告诉我她会永远和我在一起,世间任何事终将如此。时间流逝,我不再痛苦和悔恨,她曾经在我身边表达的话语和行为,在我想起她的时候一点点被理解,被懂得,她就满足了。
第三件事是梦到我还快活在人间的爹,也是我想写下这篇文章的原因。我曾无数次在老妈坟前许愿把他带走,始终无法实现,我想是老天不忍看着我爹的父母,也就是我爷爷奶奶痛苦和有什么不测才把你苟且下来的吧。对我而言,他毫无用处,犹如寄生虫一般,也许走了才能让我记得他的好,可是这个梦让我浮想联翩,是不是他快不行了。而每次这样想,都会迎来他更旺盛的生命力和健康的身体,我确实很难理解一个烟酒如命的人还能如此活蹦乱跳。几天前梦到我把他杀了,在混乱之际,在他神志不清之时,我用膝盖猛击他头部,后脑勺撞在工厂的钢铁柱子上“咚”的一声,我醒了,大概率他醒不过来。而刚才梦到他和陌生人发生口角,用挑衅的言语捍卫我们,我在梦里哈哈大笑,对他的幽默和反应佩服不已,这是第一次积极正面的梦到他,我惊愕不已。如果真要说梦的意义,是不是就是原谅和和解?和上一个梦的和解,对他我行我素的一生的原谅。潜意识可能是这样想,但是清醒后却还是希望他以不牺牲爷爷奶奶的方式趁早离开。我始终希望在他身上发生什么坏消息,某种意义上,我憎恨他就是憎恨自己,他身上的德行,我是否十有八九,也许等到他走后才会看清楚。
梦到身体健康的爷爷奶奶是从小学就开始的事,他们至今仍健健康康快快乐乐,也许早年他们的愿望是养儿防老,儿女膝下,父母在不远游之类,现在正向百岁冲刺的二老已经梦想成真。我想这不是偶然,这是一个我们长期忽略的真实而重大的问题——健康。如果没有它,我们想做的事终将搁浅,很少,很少很少有人能清晰、完整看到自己的一生,也只有在这个意义上,他们也才看得见别人的人生,他们给我们做了知行合一的榜样。可就算是一家人,我们的人生轨迹千差万别:姑妈在贵阳照顾爷爷奶奶,说是“照顾”其实是定期看望,他们不需要也不喜欢别人照顾,自己照顾自己是他们最舒适的方式,但是儿女要在身边。姑爹陪着我弟一家三口在北京,他们买了房,结婚生子,工作稳定,孙子读上了机关幼儿园,姑爹带娃养娃,享受这北京胡同大爷般退休的快乐,我想他这样的选择,和当年一胎(也就是我姐)因病过世的不无关系,之后再细说;我爹始终待在贵阳,被爷爷奶奶,准确说是奶奶硬控一辈子,现在养着他,就图平安喜乐,和我妈图我一样。所以某种意义上,奶奶和我妈性格相似,保护了我爸和我,但是正如我说,就算采用同样的喂养方式,最后都会成为两只完全不同的鸭子🦆。爷爷奶奶完整的看到了他们儿子女儿的人生轨迹,也看到了两个孙子的成长轨迹,现在甚至有了四世同堂的幸福瞬间,这是多大的人生智慧才能享有的福气啊!年轻的时候梦到爷爷奶奶一些恐怖画面,我会立即打电话确认平安,小时候有一次抱着红色的座机哇哇哭,害怕失去他们,奶奶在电话另一头呵呵大笑。长大一点也经常梦到他们,因为每周都会雷打不动到爷爷奶奶那家庭聚会,这是仪式,这些记忆鱼龙混杂,存在大脑的安全区域,到法国以后,梦到他们也是经常,只是不再像小时候哇哇乱叫,而是听听声音,确认状态。
不管是否记得梦境,都会在现实世界阴差阳错产生影响,我身边的人有的健在,有的离开,都不影响我继续做梦,只要我还能醒来,故事就还能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