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紧接着春节的情人节,北京城里相比前两天多了点生气。但是又恰巧降了温,天阴起来了。早上从宾馆出门,就看见车上蒙了一层水,抬头一看阴沉的氛围里,万事万物都是降了雾一样的。这是不同寻常的北京的阴天。以往所见的北京的阴天,往往是雾霾裹携了一切,一到晚上,再让橙黄色的灯穿透黏稠的空气,橙黑相混,让人觉得脏,随之嘴里不免咳嗽两声。然而今天却不是这样,今天是阴天,有时候还漂点小雨。是雨,是雾,却不是霾。毛孔里放心地钻进了水气,因为天气干燥而裂开的口子也缝合起来,人也渐渐地镇静了,仿佛回到了家里,正在走过一个冬日的街区。四川话也似乎要从耳鼓里漫出来。北京也会有这样的阴天吗?我因为每年的寒假和暑假都回了家,因此虽然在北京待了快要六年,但是却从没有完整地经历过一年四季。冬尽转春的,以及盛夏热到极致而衰落的北京,我都没见过,就像是孩子的爸爸,见了孩子的一生,却没见过孩子的出生,因此总比母子之间要隔一层。客居在北京,总觉得北京那融合了蛮荒、古风和金钱的氛围并不接纳我,我却未曾反省,也并没有接纳北京呢,即使是物理上的。看过了国庆节时候,一年的盛况的北京,到了春节这个时候,整个城市像是回到了母胎之中,却自有一种怜爱,似乎觉得自己和北京更亲近了。于是也渐渐从那种此物彼境的惊异感里,滑向了理解和宽容。我走在街上的时候想,北京也配有这样的阴天吗?这样的奇景就像是把一座小桥流水的庭院放在了沙漠里。上个世纪的北京就被待在周氏兄弟家里的爱罗先珂称为沙漠,是让人感到寂寞的所在。然而当满载、过载的人从车厢里倾倒出去之后,一个或许也湿润的身躯也现了形。我们走在798落败的街道上,看着作为二十世纪的“古迹”而被保存、展览的工厂与火车,好像看见了北京这座城市的缩影或者隐喻。我们向这座城市赋予了太多价值,却未曾注意它能否承担。我是说我的欲望,它现在萌发在这座城市里,并且最终将结成一个果实,我也不知道它会不会最终畸形。
欲望似乎是没有体积的,它能够毫不费力地堆叠起来,就像光穿过透镜集中在一个点上。欲望并不能满足,就都通过它的容器——希望储存了起来,山一样地堆放在感情与记忆的仓库里。我会尽量为自己建立起一套秩序,能够通过这种秩序为人生赋值,但同时也为了将这些欲望合乎力学原理地封存起来,耗费了太多精力。一路走过,回头看去似乎什么也没有留下,只有一座由欲望筑成的塔,一层层的盘旋而上,每一层里能看到当时的希望(大概没能储存的都烟一样地逃逸了吧),就像一个个展览品,过去的我就是现在的我的博物馆。这博物馆没有体积,但是却太沉重了。我将它顶在头上,因为怕它一旦翻了,我面对不了那么多欲望——时刻逃离出来的已经够让我好受了。
在北京的冬天的阴天,那座塔安分了。空气中漂浮着的一点点雨,一点点雾,像是安抚,来自温暖的手。我暂且停下来,不用筑塔,只用看看它,或者不管它,我知道这是偶尔,便是北京的让人喜欢的冬天的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