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中生活已经远离我三十年之久了，那时候人们形容考大学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很不幸，我就是那从桥上被挤下来的其中一员。
我是一名从农村去县城读书的村里娃，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我在那里度过了我艰苦的三年校园生活，我没有像许多成功人士那样，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所以我没有资格说那些励志的话，但是作为一个高考失败者，对往后人生中的感受，我还是有一句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高考这条路，异常艰辛，但却是通往梦想最近路。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农村经济慢慢复苏，填饱肚子已不成问题，但农民的手头还是很紧，在我们村凡是有挣国家工资的家庭，条件就明显宽绰一些，而我家人来几辈，没有出过一个端铁饭碗的，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用我父亲的话来说，就是祖坟上没冒青烟，他说这话是有原因的，从小天资聪颖还没入学就能噼里啪啦打一手好算盘的父亲，在后来人生的几个关口，机会都擦肩而过失之交臂，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思想虽有，但他更悲观的相信命运。虽然我从小品学兼优，家中先人牌位后边的墙上，奖状也是贴了一张又一张，虽然住同村的班主任老师和我父亲在相邻地里劳作时，曾打保证说：“咱这娃没问题能考上中专，到时你可要给咱村包场电影哦。”这话是我听从地里干活回来的母亲说的，在当时考中专或师范院校是我们这些农村娃的理想目标，因为只需再上三年就可以工作赚钱，遗憾的是我的中考成绩出来了，中专没考上，倒是被县城的重点高中录取。我的父亲当然是反对我去上高中的，他认为我没考上中专是天意而为，命里没带，然而倔强的我执意要去县城上学，在和父亲正式谈话之后曾立下保证，一定要考上大学，如考不上，三年高中的所有花费以后归还，我不能说我的父亲思想狭隘悲观，在仅能填饱肚子没有经济来源家里人口又多的农村，重压之下的父亲也实属不易。
我终是去县城读书了，每星期回家一次，每次去学校定要带上母亲在百忙之中烙的馍和一瓶子萝卜缨子酸菜，那馍是母亲为了不误白天下地干活，常常在天不亮就起来给我准备的上学干粮，只为了填充我吃不饱的肚子，因为学校灶上的大众窗口每日供应的午饭是泡了好久只有一寸长，可以直接喝进肚里的汤面，吃过一会儿就饿，要再吃些从家中带来的锅盔馍，这馍一个星期里还要平均分配，以免开始吃多了到后面没的吃，冬天天冷馍不会坏但却冻的异常坚硬，夏天常常还没过星期四便会长出绿毛来，我总是在房檐下晒晒把毛搓掉再用开水泡着吃。而那瓶酸菜调点盐调点油泼辣子，早上喝玉米糁糊汤时就着吃，竟然也觉得很好吃，只是三年下来胃都不好了，一看见那酸菜就会反酸。
灶上还有另外一个窗口，这个窗口是老师和家境好的同学在那里打饭，几两粮票再加上三四毛钱的菜票，便可以打上一份炸酱面西红柿面或是米饭炒菜。我从来没有去过那个窗口，因为囊中羞涩，买不起那那怕是几毛钱的菜票，但观打饭时的情形，没钱的同学还是占大多数，因为大众窗口的学生永远都在挤疙瘩，外面的挤不进去里面的挤不出来，有的挤出来了，饭也不知撒到哪个同学身上了，幸亏那早就做好了的汤面不是太烫。后来管灶的白老师每天监督学生们排队，但常常因为这个窗口学生太多排队太长而总有人插队，白老师见了就非常生气，严励地批评插队同学，白老师也因此被同学们取了“白老虎”的绰号。
我为了能早点打上饭，和几个要好的同学去教室时就把碗装在书包里，只等下课铃一响就赶紧出教室，直接去灶上打饭，不会因来回跑宿舍取碗而耽误了时间，但也有因作业没做完而去迟的时候，记得有一次，早上就没吃上饭的我和一同学去迟了，灶上又没饭了，同学提议去校外买饭吃，正好我身上有不知攒了多久的一元钱，我们就出去转到县医院外边的门面房，进了一家小饭馆，一人要了一碗臊子面，八毛钱，好美味啊，那情景不亚于《平凡的世界》里面孙少平去田小霞家里吃饭的那次，孙少平消化惯了黑面镆的胃，突然吃了白面馍一时适应不了了，我也一样，又冷又饿的我在吃那碗香喷喷的还有一点肉末的臊子面时，不争气的鼻涕眼泪直往下流，怎么擦也止不住，只好一边吸溜着鼻子一边吃，吃完了胃却翻腾的难受不已。那是我三年高中唯一的一次进饭店，味觉感受和心理感受太深刻了。
我的宿舍坐落在学校的东北角，那是一幢两层的红砖小楼，我们睡的是八人大通铺，一人一绺铺上自己的铺盖，秋季开学时，宿舍潮湿，舍友们的铺上常会出现臭虫，睡在一个被窝的同村闺蜜总是半夜被咬醒，睡不着就起来点上煤油灯来捉。家里条件好的同学大多会选择在县城租间房，然后生个煤油炉子自己做饭吃，但租房对我来说从未奢望过，想都不敢想。
宿舍的墙上一溜挂着我们各自从家带来的干粮，有用帆布包装的，有用提篮装的，也有花布包装的，挂墙上一是防止发霉，二是防止被老鼠偷吃，有趣的是，有一舍友的干粮被谁给偷了，她的馍挂在床铺靠墙的一头，要偷吃她的馍就必须上床，作为宿舍舍长的我，还详细地查看了床上的脚印，我们也曾悄悄地分析可能是谁做的案，但最后还是选择不声张算了，都是让饥饿给闹的。
我曾经给我的孩子讲我上学的时候，有时一个星期一分钱也没有，有时有个五毛钱，孩子笑我说“五毛钱，五毛钱能干啥？”我说:“五毛钱可以买二十五张开水票呢，可以用上一个月呢。”这在他们听来简直是天方夜谭，他们哪里体会过没钱的恓惶，我那时最怕学校中途要交什么钱，每次回家都不敢直接向父亲说，只是偷偷摸摸地说给母亲，由母亲再转达给父亲，永远记得父亲在黑暗里抽的一明一暗的烟，沉默半晌才说一句“成天要钱，家里又不是开银行”，我在门外听了既尴尬又无奈，家里经济不宽展，我也知道父亲的难场。
高中三年，我也常因没有像样的衣服而自卑，看着县城同学活泼开朗自信的笑容，我相形见拙，每遇到换季就发愁，脱下棉衣便是单衫，没有合适的衣服可穿，我穿过大姐的衣服，也穿过二姐的衣服。严寒的冬天下了几寸厚的雪，我仅穿一双浅口布鞋，双脚湿透地坐在教室里，脚后跟红肿，又疼又痒似虫钻，只盼着下晚自习后赶紧用热水烫烫脚来缓解。
我高考落榜了，还是因为我不够踏实，我没有实现我对父亲的承诺，我也对不起母亲烙的能垒一堵墙的锅盔馍，因而我也不敢再提复读。那年爷爷正在患癌晚期，曾要奶奶拿出他们卖猪的钱也是他们一生的积蓄让我复读，在他老人家离世之后，我拒绝了奶奶对我的资助，因为我承担不了一个老人临终前对我的期望，我逃避了，我在只有我和奶奶的地里干活时大哭了一场，然后就去西安打工了，我成了一名名副其实的打工妹，干着与理想大相径庭的工作，而在地里大哭的那段心酸记忆则是我一生抹不去的痛。
我的大学梦彻底破灭了，也在我心里留下了莫大的缺撼，现在的年轻人们有幸生在一个吃的饱穿的暖的好时代，可以心无旁骛地专心学习，父母给你们创造了好的生活条件，和我们那个穷的想要吃土的年代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如果你没有比较殷实的家庭做后盾，你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呢？虽然我是平凡劳苦大众中的一员，但我的时代标签就是能吃苦，不好好学习，你们能吃生活的苦吗？
值此开学季，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我最后还是想告诉现在衣食无忧的年轻人: 高考这条路，异常艰辛，但却是通往梦想最近的路。
2020.09.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