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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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耍猴儿者,木箱之内藏有羽帽乌纱,猴手自启箱,戴而坐之,俨如官之排衙。猴人口唱俚歌,抑扬可听。古称沐猴而冠,殆指此也。其余扶犁跑马,均能听人指挥。扶犁者,以犬代牛;跑马者,以羊易马也。——巜燕京岁时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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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一一正。"

只见那猴子犹如钉住了一般,立马放下了手里的杆子。三秒后,场外响起了一阵掌声,更多的是孩子的喝彩。

“向左转,哪边是左?″猴子挠了挠头,做了个鬼脸。

“好!你个傻猴子呃,不知道哪是左?那你待给人演个啥?不然咱吃不上饭啊!这样吧!你给人翻两个跟头。″一囗浓重的河南话,飘荡在公园里。

猴子随即听话地翻了两个跟头。动作干净、利索,毫不拖泥带水。即使脖子上缚着锁链,却丝亳没有影响它的发挥。可它好像突然吃了豹子胆,竟然用手里的杆子,掴了一下耍猴人。

“好,元宝,你疯了,敢打我,让你见见鞭子。″啸啸地两声鞭花响在了猴子背上。人与猴子打了起来。

可是谁也不敢真打下去,猴子像钓鱼一样抬着杆,耍猴人像放羊一样举着鞭。他俩围着场地转啊转。 突然猴子把杆子狠狠扎在地上,借力纵身一跃,把手搭在眼上,在空中来了个瞭望。

哦!原来这打斗也是提前设计好的表演。观众和孩子却已沸腾了起来。

……

这次表演还算完美地落幕了,老余心想。四十年了,他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心高气傲的青年人了。

他给元宝递了两个苹果,却没有松开锁链。

最后一口面条有点噎人,足足有两分钟,才顺了下去。天气有点凉,老余只好点了一只烟,在面馆里发起了愣。

“悟空,美猴王怎么耍棍的?″就只见悟空把棍转得飞快,见不到一点破绽,像一个快速转动的车轮,辗过了悟空。那时候人声鼎沸,对对对,那时候还在金阳光马戏团呢!

老余落下了眼泪。

七年前的金阳光马戏团,可谓是“人"才济济。打浙江来的娜娜,有一匹宝马,每当鼓点声一响,它就会跳起踢踏舞,每一步都落在节奏上。当然,为它击鼓的是一只羊,那是内蒙古来的阿浩训练的。然后突然会有一只狼冲到小羊后面,小羊就逃走。没有了鼓点,马就没法跳舞。道具树上的鹦鹉就会大喊‘‘怎么办––怎么办?″这时候,树上的悟空就会精准地掉下来,骑在大灰狼身上。

从大灰狼身上跌下来后,就势一个翻滚,并且翻一个跟头。然后捡起提前放好的三把飞刀,飞向三面锣鼓,巨大的撞击声让大灰狼不敢向前。最后悟空乘机拿起竖在边上的棍子撵走大灰狼。

羊重新击鼓,马重新跳舞。而悟空则会卖力地鼓掌。凭借这个节目,金阳光马戏团甚至得到了区里的奖章。

在老余训练的三十二只猴子里,最让他得意的就是悟空,这只猴子真是极有天赋。训练一只猴子最少也要用一年时间,而悟空却用一年学完了几乎所有动作,甚至学会了怎么丢飞刀。

“下雪了,下雪了,妈妈!″一个孩子边走边蹦,活像一只调皮的猴子。

孩子,猴子,阿梅。

“老余,怎么样了?″面馆老板问道

思绪被打断,老余非常不悦道:“这个时代,谁爱看这个?那些个年轻孩子全都迷在手机里了,整天不出门,演给谁看?″

“是啊,我家那个小的就是,天天泡在手机里头。让他出去玩都不行!″面馆老板叹了囗气。

“手机里整的都是花活,没有实打实的本事。我打十六就开始跟人学耍猴儿,你知道的,咱们那片人多地少,大部分人都是忙时为农,闲时耍猴。我十八岁那年拜了三拜猴王庙就扒火车走了。奶奶的,猴子不让上车。我们都是扒火车,有时候在煤车上,人跟猴子都成黑的了。我二十岁那年,我七叔从火车上飞了出去,就没爬起来过。嘘——又能怎样呢?北打俄罗斯,南到云南,缅甸,我是全走了一遭。头些年,哪有这条件,扯个被子就睡草窝里,半夜醒了一看,嘁,雪给被子埋了,老天爷都想给你埋喽。″老余说着,眼里又泛起了泪光。

虽然已经听过不知道多少遍了,但这样的发言,还是令人震惊。“现在好些了吧?不过像你这样耍猴子的,演马骝戏的确实也不多了。"

“你以为好过了?其实呢?切!你抽个鞭花,人家就说你虐待动物,那鞭子哪落到猴身上了?那猴子就好像自己孩子一样,怎么舍得啊!反倒是那猴子真跟你下手,唔!你看看我手上这抓伤!顶讨厌那种横着眼看,看完说你这怎么样怎么样的!啥都不知道,就长了一张嘴。算了,不说了,结账!″老余住了囗,拍了一下桌子,筷子被震飞了起来。


今晚有些冷了,想住旅店,可挣的几个钱又怎么敢奢侈呢?还是再去胖子看的仓库对付一夜吧!

雪下的挺紧,雪地里是一个白头的人牵着一只白头的猴。紧紧地走,好像被世界遗忘,却永不分离。

……

胖子看的这个厂子,业绩还挺好,到晚上了,还有人来谈业务。不过车没熄火,轰轰作响的发动机吓到了元宝。老余只好放下锁链,轻轻地把元宝抱进怀中。

卷帘门的响声,盖住了来人的脚步声,所以当老余看见来人时,吃了一惊。来人约莫有四十岁,脖子上套一圈犹如锁链的金链子,臂弯里紧夹着黑皮包,慵懒不拘的妆扮倒像刚醒的黑熊。

‘‘老板,来错地方了,这是库房,提货的。谈业务出门右转,朝里。"老余说着放下了堆在墙角的铺盖。

“老师傅,来得没错,就是这!单找你!″

“找我?两袖清风,穷的叮当响,你个老板找我打哈哈算是找错了人。"

来人没说话,单单指了指猴子,又叉开了手掌,比划了个五。

什么意思?

‘‘五万块,卖不卖?"

“什么意思?想收购我猴子?"老余脸上露出了难色!

“老师傅,你看看这大雪天,耍猴儿辛不辛苦,能挣几个钱?我不是夸囗,五万块钱够你在雪里爬几个晚上?现代人都这样,大街上见死不救,看你甩个鞭花就大搞文章,不值得!耍猴儿真成夕阳艺术了!"

夕阳艺术这四个字真的犹如刀片一般拉在了老余心上。可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个无法辩驳的事实。是啊!他自己打死都不想让孩子干这行,又怎么指望旁人把孩子送到这旋涡里呢?

来人似乎从老余的沉默里找到了突破囗。“老师傅,你知不知道前阵子有耍猴的进去了,好像是什么运输保护动物罪,这个事说小小,说大也大!毕竟这东西国家不支持的。″

老余只摇头,不说话。

“十万!"来人似手铁了心要买元宝,已经开始从包里一摞一摞地掏钱出来。

老余死死地按住了他的手。

“老一一师傅,跟你挑个天窗吧,这猴真不一般!虽然带着灰,但这种白化的猴你知道有多稀有吗?说实话,我也没见过!″

老余想起当年没了悟空时的消沉日子,不吃不喝。最后听说陈老二训了只好猴子,才打起了精神来。笫一次见面时,元宝那双眼睛就勾住了他。清透的像山里的泉水,像阿梅的眼睛。

元宝发白的毛色和极高的天赋,让它卖出了超高的价格。比最好的猴儿的价格还翘出一截,几乎花完了老余的积蓄,可老余却依旧固执地买了下来。它或许就是另一个悟空吧!

然而这七年来,老余从未觉得它与别的猴子有什么不同,只是觉得它是个聪明的孩子。

“老师傅,到时候咱俩一人一半,平分怎么样?"来人还在努力。

“滚------滚!"老余像一只愤怒的狮子。

来人悻悻地退了出去,连汽车的轰鸣声也带着丝许愤怒。

泪水又顺着沟壑般的脸上淌了下来。悟空或许已经成了老余一辈子的锁链。

那时,老余跟悟空还是在街上画锅(用粉笔在地上画圈作演出场地)的,虽然挣的不多,但还算安逸。随后遇到了后来金阳光马戏团的阿浩,两人一拍即合,组合成了最初的金阳光马戏团,后来有了娜娜、良子……

金阳光马戏团慢慢成名了起来,甚至得到了区里的奖章。老余似乎看到了动物与人和谐共生的未来。

可那个雪天,悟空着了凉。上台就蔫了吧唧的,老是出错。先是忘了从树上跳下来,又是没跳好,差点从大灰狼身上跌出去。 最后扔飞刀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了,恍恍惚惚间悟空竟然把飞刀扔向了观众席,飞刀擦着一个女人,飞向了一个婴儿,却贴着一个老头,扎在了一个年轻人身上。老余的心当时别提多绝望了。

虽然只有一点皮外伤,但是影响极其恶劣。砸了金阳光马戏团的金字招牌,那块区里的奖章,反倒成了讽刺的笑柄。马戏团的囗碑飞速变差,最终无人问津。

老余从未责怪悟空,却常常自责。为什么让带病的悟空上台?每每想到这,泪水总是从这个年早已过半百的人脸上淌下。

最终,由于没有运输证,悟空被关押了起来。本就带病的它,最终死在了那个冬天里。

老余疯了,也跟着大病了一场。金阳光马戏团散了,像蒲公英般聚成一团,最终因一点风波散了,飘向四海。

“老师傅,剩下的东西咱俩一人一半吧,我这一半只要奖章,剩下一半都给你!″阿浩说完道了声:保重!后会有期!便随着风消散了。

那时,老余学会了抽烟。一个坐人在马路牙子上,愣愣地看着。那柱子上是不是蹲了只猴子?好吧!那只是个红灯。

老余记得歪在大巴上时,倒头就睡。一觉醒来时,就已经到了地方。

当阿梅看到他空荡荡的锁链时,愣了两秒钟。可老余没有说话,只是直往里屋钻。阿梅没有过问,只是给他端上了饭。

三天后,老余开囗了。讲完故事时,阿梅眼睛是红的。而老余早已泣不成声,倒在了阿梅的怀里,像个孩子。

所以当老余见到元宝时,那锁链似乎又蠢蠢欲动,锁住了命运的一生。

老余紧紧地牵着链子,脖项的温度又从那传入到了手中。

老余看了看元宝,已经过去了有两个小时了。烟盒里的烟也抽的见空了,老余弹飞了烟头,掸了掸灰,睡下了。梦里的悟空也许是威武的。

确实,你听台下观众沸腾的吵闹声。老余笑了。

“老余------老…余,老!余。"

老余被吵醒了,可当他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被火海包围了。仓库里本就堆满了杂货,它们为“火"作伥,使仓库成了火海。

“糟了!元宝!"老余看见元宝在锁链的范围里来回翻滚,叫得异常慽惨。都怪自己又陷到痛苦里,睡得太死了。

可老余来不及自责,拼命冲向更深的火海里。牵起元宝就往外冲。最后,老余直接把元宝抱在怀里,像抱着孩子。元宝也颤抖着。

那几个烟头就沉默在了火海里。

……

元宝和老余都烧伤了,可没有衣服遮挡的元宝的伤可更重。它的毛有一块,秃一块的,变得丑陋不堪。

这让它无法吸引观众的目光了,一个丑陋的猴子应该只会让人厌恶。老余也被彻底的打上了虐待动物的标签。表演似乎成了惩罚。

人们朝他们扔蔬菜,甚至有人扔鸡蛋。似乎有个鸡蛋异常精准,打在了元宝的脸上。蛋清淌进了它的眼里,模糊了它的眼。

老余怒不可遏,狠狠甩出了一个鞭花。

可他突然明白了,痛却成了领悟的代价。然而这一次泪水并没有流淌。

“什么?不要。动物园不要这种没有观赏价值的猴子。"

“可它是白色的!″

“白色?开什么玩笑?你自己看看它什么颜色!再说。就算它是彩色的又怎么样?多一张嘴,谁来报销?"工作人员脸色极差。

“它可以表演的,可以自己养活自己!"

工作人员甚至笑了出来。“你是耍猴耍疯了吗?在动物园耍猴,你挺有创意啊!然后给我们动物园找一个虐待动物的骂名!"

老余现在听到虐待动物几个字就浑身难受,像是被利刃穿心。他沉默了,心头似乎燃起了一片火海。

老余转身离开,如浪潮般决绝。

老余一歪头,坐在大巴上睡着了。藏在脚下的元宝也识趣的一声不吭。

阿梅依旧不过问,只是为老余端上了饭。三天后的晚上,老余牵着元宝的锁链向山上走。月光照耀着,白了一个人的头,白了一只猴的头,紧紧地走,好像被世界遗忘,却永不分离。

老余解开了元宝的锁链。

锁链一锁就是一生,而老余总算解开了一生的锁链。

月光下一人一猴攀爬着,然而没有了羁绊,他们都长舒了一口气。

山上依乎有一座小木屋,期待着。


                                                    全文完

补:我国驯猴作戏的历史极早,在汉代的画像砖《百戏图》中就有刻画。最迟至唐朝,已有猴戏。日本于奈良时代传入我国猴戏。

河南新野猴戏,俗称“耍猴儿”距今已有二千多年的历史。

2008年1月被南阳市人民政府公布为“第一批南阳市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

2009年5月被河南省人民政府公布为“第二批河南省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


以上补记摘编自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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