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整整下了一夜,杨春生踏在及膝的雪地上,迈着沉重的脚步,漫无目的,身后拉拽着一个金丝楠木做的棺材,沉甸甸的且五光十色,比这耀眼的漫天雪花更加入目。
风雪仍然肆虐,他迷离了双眼,棺材被层层皑雪阻隔,显得更加吃力,走了不知几步,便重重的栽进雪里,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他实在是太累了。
不时,棺材里传出婴孩儿的啼哭,伴随雪花无声的飘落......】
春秀总喜欢在家门前那棵杏花树上掐一支杏花,插到窗前的瓷罐儿里,再掐一支别进梳好的麻花辫儿,穿着二娘亲手缝制的花衣裳,一大早便踏着春泥儿出了门儿。
一条街上的有个叫毛蛋儿的愣头小子,总喜欢抢她头上的杏花,每次都是杏花尽散,梳的油光的麻花辫被他扯乱,烦人的很。
她今儿出门特意揣进兜里一把曲蟮,毛蛋儿最见不得曲蟮,黑不溜秋的,他嫌恶心!春秀不怕,她把手伸进兜里,鼓捣着,一脸得意:要是那臭小子再来捣乱,我就把曲蟮扔进他裤裆里,吓死他!
正想着,毛蛋儿那小子已经向她迎面跑来,今天的毛蛋儿很是不同往常,一身熨烫齐整的军装,戴着军帽,腰扎皮带,足蹬解放鞋,看到春秀立马敬个礼,双脚铿锵落地,胸膛一挺,甭提有多精神了。
春秀愣在原地,兜里的曲蟮鼓动个不停,半晌,颇有些埋怨的朝毛蛋儿,吼道:“你这是穿的啥!猪八戒鼻子里头插葱,装象!”
毛蛋儿也不恼,笑着从兜里摸出个杏来,揣给春秀,又被她送了回来,她嘟着小嘴,说道:“谁知道你从哪儿鼓捣的。”
“这是俺娘今儿一早上集换回来的,鲜的很......”春秀方才的话叫他涨红了脸,摸着手里头的杏,低头垂眉。
春秀叉着腰,仰着小脑袋,用鼻孔对着他,说道:“洗了吗?不干净俺可不要!”
毛蛋儿听她这么说,马上抬起头来,咧着嘴,露出两排齐整整的大白牙,在日头下显得更加耀眼,春秀好像还是头遭仔细的观察毛蛋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长了胡子,生出喉结来,一身军装的他,显得更加高大甚至有些伟岸。
日头从他背后照过来,恍的她睁不开眼,毛蛋儿在她跟前踱着步子,抓耳挠头,一脸的难为,在春秀朝他笑的时候,给了他勇气,才敢拉起她的手,浑身有些颤抖,生怕她甩开他的手,带着些决意夹着点畏缩。
幸好春秀并没有将他甩开,毛蛋儿就好像打了气儿的皮球,腮帮子一股一股的,满脸通红的盯着春秀明亮的双眼,是毛蛋儿夜里常看到的一双眼睛,他总说春秀的眼睛像是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的特别亮,如今他就要去当兵为人民服务了,他怕再不说,这对明亮的星星就再也看不到了。
他紧紧的握住春秀软若无骨的小手,眼中透着光,额上青筋冒起。
春秀一把甩开他的手,转过身去,带起一股胭脂香,毛蛋儿立马跳到她的跟前,有些激动的抵着她的肩头,这才开了口:“那,那个,春秀,俺要去当兵了。”
春秀说过,毛蛋儿没出息,当兵就有出息。
春秀听言笑的直不起腰来:“你连曲蟮都怕,怎么可能去当兵?”她似乎一副小看他的神情,其实内心早就为他骄傲了起来,真男儿保家卫国。
毛蛋儿脸憋的通红,双手握成了拳头,踮着脚尖,眼神儿中透着坚毅:“你少看不起人了!”嗓子扯的破了音。
“你这死小子,吓俺一跳!”毛蛋儿还是头一遭朝她这么大呼小叫。
毛蛋儿直勾勾的盯着她,从没有过的硬气,朝她脸上吧唧就是一口,还没等春秀的拳头落在自家身上,早就一溜烟儿跑的老远,边跑边回头喊:“你等俺!等俺回来就讨你做婆娘!”
胡同口,磨剪子的老杨头,是个爱热闹好多嘴的,听到不免嗤笑一回:“哟,毛蛋儿长大了,想女人了!春秀还不赶紧家去绣喜服!”春秀臊的,朝老杨头啐了一口:“呸,你们姓杨的都不是好东西!”
说完,就跑回了家里。
过了几天,毛蛋儿也再没来抢她头上的桃花,她就把一直放在兜里的杏扔出了窗外,换来外头人的惊呼:“谁呀!”
窗里的春秀,咯咯咯的笑个不停,那窗外的笑着走了进来,是村里的朱媒婆,她能说会道,见多识广,全村人的媒几乎都托她来说。
朱媒婆一动,地都要抖三抖,浑身的油水,满身的金铜,说媒发家,她一笑,右边的那颗大金牙,迎着日头闪出耀眼的光来,那是她第一次说媒赚的,她把钱买了金子镶在牙上,缝人就讲她的“丰功伟绩”。
春秀接过她递来的杏,朱媒婆无事不登三宝殿,春秀心内禁不住打鼓。
朱媒婆笑着将她拉到身前,上下打量,嘴里一个劲儿的啧啧啧:“咱们春秀,真是越来越标致了。”说话间,身后走出来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妇。
春秀招呼一声“二娘。”便听这少妇笑道:“春秀,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爹前些日子就张罗给你寻个婆家,今儿,朱媒婆就找上门儿来了。”
春秀自小是二娘带大,虽然差了不过十岁有余,却也敬她是个长辈,平日里倒也听得她几句。
一听说要给她说媒,脑海中闪过前几日毛蛋儿说的话,脸上登时飘上两朵小红云,圆圆的脸蛋儿活像个熟透了的红杏,完全没了往日的泼辣,只低头不语。
朱媒婆与那二娘相识一笑,心照不宣,从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叮嘱春秀抓紧绣喜服,便只顾着各自张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