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中秋节
阿黛
按理说,我自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中秋节乃阖家团圆的节日,必是要跟家人同过。可非常蹊跷的是,竟然年年不得空,不得时机,自长大后鲜有在家过中秋的时刻了。
在校时,学校不放人,我奈何不了;毕业后,自己不放人,我也奈何不了。
前两天,我还假惺惺地问自己:中秋节和国庆节,相隔一周,是否要回家呢?
就隔了一周,来回折腾,路费不要钱?
家里尚有老母,不回家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况且你时常对外人标榜你的孝顺人设,这么快就打脸?
还是老母亲以不宜折腾为由,劝阻我中秋节回家。这不,解了我的困境,心安理得地抽身而出。
为表达我的感激,早早放口风给老母亲:我给你们寄了快递,到时候记得去领取哦。
今天,给母亲打电话,母亲调侃道:“听说三小姐寄东西回来,你老母身背大筐就去拿快递了,哎呀我天,就一个小箱子,筐底儿都没盖满啊。”
“别着急啊,还有快递在路上呢。”我思忖着,下次寄点啥能填满我老母的大筐呢?
被我老母揭了短,显得我有点小气,为表诚意,我说我给你们寄的一箱子猕猴桃,我长这么大都还没吃过呢。只能打亲情牌了,的确,近三十芳华,还没吃过猕猴桃呢。我也不知道我和我的老母亲,谁更容易为此感动些。
先前,一到中秋就围着母亲闹吃的。现在,还不到中秋,老母亲就缠着问我要吃的。世道真怪,变得真快。
每年中秋节,母亲都打电话来说,要吃月饼,要吃葡萄,今年也不例外。
其实,我很想很想告诉她:我特别讨厌吃月饼。
但是,这种讨厌并非天生,我小时候还是很喜欢吃月饼的。
八月十四,为集,母亲每年都要到集市上买月饼。一包五个,两包,一包给奶奶,一包自家享用,五个人头,一人一个,从无富余。每每从集市上回来,母亲就把月饼锁在抽屉里,我总是偷偷地拿出来,摩挲,即便不敢偷吃,闻一闻也总是好的。再不济,可以托着一包月饼,像托塔天王一样,对包裹月饼的纸评头论足一番。这时候,定然是小心万分,生怕碎了月饼,也生怕伤到了印有嫦娥奔月的纸。这纸是用来包书皮用的,显得好看。
八岁时,我爷爷去世了,说不上死得早还是死得晚,我心智未开,他也从不爱女孩。他死后,我奶奶就成了孤寡老人,所以开始光明正大地享受我们一家一包月饼的供奉。我很羡慕,奶奶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即便打折也总比我多。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当寡妇也挺好。没事的时候,我总喜欢多在奶奶院子里跑动,混个脸熟,指不定哪天我就捞到一口吃的呢。所以,我总想担任给奶奶送月饼一职,这么有油水的职务,谁不想染指谁才是真正的心智未开呢。
可惜,可恶,常被我母亲截胡。她非要亲自奉上,我想多半是为了显得庄重和正式。
中秋节这一天,农忙不等人,我还要假装跟往常一样辛苦劳作,心早就飞到了晚上。大概,是因为过节的人多,我总有一种中秋节要全天大鱼大肉的错觉。果然是错觉,因为我们家的中秋节只过晚上。
往往是日落而归,母亲一边做饭,一边唠叨:“哎呀,月亮都快出来了,人家摆供的都吃晚饭了,咱的饭还不熟呢。”
对呀,饭还不熟!饭不熟就没法吃饭,晚饭不吃就没法吃月饼。我怀疑我母亲是故意的,故意拖拖拉拉,慢慢吞吞,直到月亮都吃饱了,我们才开饭。
她,一定是故意的。
饭后,一人分得一块月饼,不偏不倚,即便作为家中幺儿,我也没法挑选。你看,我把小手缩握起来,托着月饼,先从掉下来的饼渣吃起,一层皮、两层皮……
我的狗兄弟,在腿上爬来爬去。
哥们,过节呢,你爸妈不给你买月饼,咱俩好兄弟,有我吃的,就有你的。
我掰下一块月饼,喂狗,中秋佳节,我们有福同享。
可不凑巧,被我姐发现。
“我的吃完了,把你的分我一点呗。”
“一人一个,谁让你吃那么快。”
“你给狗吃,不给我吃,我要告诉爸妈我还不如狗呢。”
“好吧,好吧,那就咬一口。”我着实不忍心我姐拿自己和狗比,不过人吃狗的醋,很带劲儿。
一口下去,月饼粉身碎骨,所剩无几。
“你都吃了吧!”我把月饼主动送上门,非常平静,非常平静地说。
我姐从不跟我客气,然后欢喜地一口吃掉。剩下我,安静地看她几分钟,然后开闸泄洪,嚎啕大哭。
有些人啊,当真是没有眼力劲儿,从小就没有,比如我姐。
细算下来,每年的月饼,我吃的真的很少。所以,长大后,突然就戒了,也便显得毫不费力了。
除了吃月饼,吃葡萄也是我喜欢的。老母亲,明知我喜欢吃葡萄,但总是不愿意满足我。所以,每逢八月十六,我姥爷忌日,便空着肚子去舅舅家吃葡萄,倘若舅舅家的石榴熟透了,那就再好不过了。只要我盯着它,我舅妈总是在我走的时候给我带上一两个。因此,我总觉得我舅妈是一个特别好的女人。
我老母打电话说让我买点葡萄,我说从上个月开始,就已经天天吃葡萄了。葡萄,再也不是伸手够不到的东西了。它现在在冰箱里搔首弄姿,我都时常忘记。
高二的时候,我记得,中秋在校,为了欢度中秋,我发发狠买了一斤半的葡萄。午休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宿舍,不舍得睡,斜靠床栏,吃一口葡萄,吐一口皮。吃完了,睡觉。醒了,嗓子哑了。
现在想想,也是满心悲哀。这种得到之后,不复有希望的境遇,是否还不如那头脖子上挂了胡萝卜的驴呢?
我佯装无心,问母亲晚上准备了何种大餐?
母亲说,大姐会来后院吃饭。
自从大姐住前院,我们住后院,一家人就便成了两家人,再无相聚。这两天,大姐忽然闹着要跟母亲一同吃饭。
母亲端着架子:不嫌你老母做饭难吃了?
大姐说,好多年没吃老母做的饭了。
老母亲重新被大女儿启用,很是开心,她不说,我知道。但是,我很难过。
临了,我问母亲,农活是否已经做完。
母亲说,你指甲长,干农活太伤指甲。你放心,十月一回来保证不会让你干一天农活。
挂了电话,又仔细看了看这双手。
是呀,上周剪过的指甲又长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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