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雨季依然没有停。
我把从花市买来的盆栽移到宿舍楼下,她看来不喜欢这个地方,回来后一直蔫蔫的,剪了几个枯死的花头,丢在旁边紫色醡浆草里。绿色的花蒂拖着由紫红 枯黄 青黑组成的花头, 一股脑扎进了土里,甩下来的水滴也滑过泥土的纹理,没进去,好像在和这个仲夏道别。
发酵了两个月的雨水混着花香,带来生命轮回的味道,是从那些多肉盆栽里传出来的,大大小小二十多个,大多是毕业生留下的。我叫不出名字,只看得她们一个个饱满圆润的样子,青绿色的皮肤和一些白色纱状的膜。好像一块块斑斓米面包啊,我想。向着太阳的那一侧,也在尖端露出了红润的姿态,这是一种仲夏的向上的活力。
连月的雨在昨天戛然而止,露出夏日浓厚的温度蒸腾大地,我蹲下来看看之前因为太多雨水而剪了的绣球,两个月,她缓慢的打开了自己,在木质化的躯干底端,伸出自己的温柔,对待世界。拨开温热的土,虫蝇和雨滴的晶莹,嫩绿叶片背面的凸起,微微蜷曲起来的尖端,勾着水往下坠——最后还是掉在了下面的多肉里。这盆多肉晒不到太阳,只承担着为叶子接水的使命,我将她挪了挪,摘了根部被水泡得肿大的叶片,还有些和泥一样,开始发烂——给他们丢在角落里了。
雨水没有洗掉的味道在太阳出来后更加浓烈了,各种花草树叶以及虫蝇的尸体都埋在那,埋在一片片粉紫色醡浆草下面。太阳出来的时候,努力把花撑开,太阳落下去时,又及时将她们拉回来。
粉紫色——我突然看到那边墙角也长出几根粉紫色葱花,拇指粗的葱干撑着一个毛绒脑袋,相互之间都在相互碰撞而打招呼。
好像又看到四五月份的纯净的蓝花楹了,就在宿舍楼下的这阶梯两旁,扎根在醡浆草丛中,却将枝干伸到了房子的另一边,从阶梯往上望,总觉得不可攀登,可除了一片片浓烈的夺目的蓝紫色,我没有任何多余的感觉——只是颜色——蓝紫色。在黄白色墙面波澜的蓝紫色,在日头下散发浓烈香味的蓝紫色,需要我一直仰头才能看到的蓝紫色,现在,成了留在我的手机里的呆板的蓝花楹地毯,把一切都盖住了。那时的绣球刚刚饱满挺立,绿色花心向外变白,在阳光下淡淡,蓝花楹的花朵掉下来时还有些痛,大叫叫了一声 ,看见这盆绣球,便翻身进来盆里;有些聪明的,干脆直接跳在绣球上。可是如今蓝花楹谢了,绣球也换上绿色衣裳,把自己变得矮小,缩在角落里。
把她们都转个身,对着太阳,看着叶子上的水一点点蒸发退开,我摸了上去,暖暖的,是皮肤上的阳光的温度,所有的汇聚在我的指尖,有些灼伤——已经习惯的阴雨天气感了冒,突然打了个喷嚏,天空在发烧。
移到阴凉处,现在太晒了!朋友走过来,把那盆紫色的丹麦风铃也放着。
手臂和后背传来的灼热感,一步一步将我击退,也将她们击退了。
把她们留在这,其实不是我的本意,可是七月没有给我选择,突然窜出去一只猫,突然刮风了,突然天晴了,突然又下雨了,突然我要走了……
距离今天早上已经过去十多个小时了,我的盆栽们回到大自然已经很久了,我一遍一遍翻着相册的照片,同样的绿色和粉紫色却没有一点灼烧感,在我的指尖;可是外面的天空还在发热,我的指尖冰凉,随即皮肤也泛起疙瘩,那是皮下组织在突然下雨,它着了凉。
还要不要买盆栽?因为看多了楼下那些死亡的,或被遗弃的多肉。被遗弃的生命就在偏爱里慢慢内耗,不会成为本来就富足的百合。那是今年突然冒出头的一枝红紫色香水百合,没有旁的枝桠,土壤和雨水只为她服务,阳光也偏爱她。在一个早晨,她完成了自己的蜕变,以傲人的姿态,俯视着身旁的草叶花朵,更加准确来说,是早熟的雨季的俯视——百合的富足在一个周后消逝了。
她也没有挺过去。
这场雨,从五月席卷了所有绚烂,又佯装式给你一点阳光,却不知是一场高烧。因起身突然的发黑和眩晕,血液直冲我的大脑,我把一小盆短叶罗汉松带走了,她装在白色瓷盆里,细嫩的枝干笔直挺立,完全看不出三天没有喝水。
离开的时候,看见新来的宿管阿姨蹲在那些盆栽面前,一个一个地清理,细心将她们放整齐。她手里刚好端着一盆小巧的玉露,半透明的叶片尖端被一束光照得莹润。阿姨把根部的腐叶伴着土翻了翻,晒足了阳光,又将她放到新的位置,紧紧挨着一盆鲜活的含羞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