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值深秋，秋收早过了，放眼处满目萧索。
暮色已沉，自天津去往京城的官道上，几匹毛色纯黑的骏马疾奔而过，根本看不清骑者何人，只看到身后一片黄尘。
尘土渐落，官道旁却闪出两个年轻人。一个宽脸盘、浓眉剑目，表情严骏，身材高大健壮，腰悬一柄长剑，剑鞘灰暗破旧。另一个却是修眉凤眼，面如珠玉，表情柔和，身量适中，着青色长衫，手执折扇，书生般。
他左手执一柄折扇，轻轻敲打右手掌心，淡淡问道：“师兄，你看这是他么？”
那个高大汉子粗声道：“肯定是他！宫里传出信来说他微服到天津有些日子了。此时，怕是收到邸报，知道宫里有变才轻装疾奔。”
书生模样的青年道：“此时已向晚，他再怎样心急总不能连夜赶路，这方圆几十里只有‘喜来福’一家客栈，我们现在也过去吧。”言毕，他食指轻弯放入口中，一阵哨音，两匹同样纯色黑马‘得得’而至。两人翻身上马，并辔疾驰。
二人到达‘喜来福’时，天色已漆黑一片，唯一的亮处便是‘喜来福’招牌边悬着的大红灯笼。也不知店家用了什么法子，那高悬的灯笼竟能不被风吹灭。
听到马蹄声，已有俩小二打着灯笼迎出门，殷勤备至的，一个牵马，一个迎客人入内。
客栈分上下两层，内外两进。外围的一楼除柜台处两只烛，其它皆是黑暗。二楼只有两三间房内尚有烛光闪烁。而内围则完全罩在黑夜中，一丝儿光也没有。
书生模样的青年笑问小二：“这内院还有房吗？记得内院的房价更高。”
“两位爷，这可不巧了，后院被几位爷包下了。小店前面这客房也是极佳的，请请。”
师兄弟对视一眼，便跟着小二上楼去了。
二人正是性明大师的不记名俗家弟子。也是性明大师最得意的两位弟子，大汉名张嘉，早入门三天，练的是“百折不悔”，明明是一身的硬功夫，身子却柔软轻灵；书生名柳如，体质较弱，练的内功心法，最擅长的是轻功与暗器，一手“漫天飞雪”，据说江湖上能躲过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二
“师弟，为兄独自去就好。你的功夫太差，帮不上我恐怕还成累赘。”张嘉颇不耐烦。
“师兄，我们在师父坟前立誓时，说的可是同生共死。”柳如双目炯炯，轻敲折扇道：“何况我真不差，仅凭着我的漫天飞雪，在江湖上也要排个前十的，你的百折不悔，不也就排前七嘛。”
张嘉见没法劝，跺跺脚先自窗翻了出去。柳如也随之翩然而出。
夜深，后院如被厚重的幔子包裹着，几米之外已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二更刚过，当是人们最疏忽懈怠也最困乏的时候吧？
当师兄弟二人无声无息闪至廊下，欲飞身直入二楼时，却乍听到细微的对话，于是各自一缩声，停在了楼下廊柱一侧。
“主子爷，我们先回宫探一下风声，您万不可以身犯险。”一个汉子粗着嗓门，声音里透着焦虑。
“是啊主子爷，这事太古怪，还是我和李铁先回宫探探路。”这个声音温和，却更有力量。
沉默。之后一个清朗的声音叹息：“朕身为天子，却不能为养民做一回主，让朕百年之后如何去见先帝？不是民为重君为轻吗？这赈灾的银子他们敢拦，救命的粮食他们也敢截，居然还不瞒着朕！好啊，好的狠呐！”
“主子爷，您微服私访的事本来只有我们四个和皇后知道，现在却传遍了民间。又有那个四皇子十四皇子的说法也一时传遍民间。臣怕，臣怕是京中有人故意而为之。现又出了京官私自拦截救灾粮的大事，并且才三天光景就传到河北一带，怎么看都像是故意为之。”
“就算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哄朕回宫，朕又岂能装做不知道？何况，河北还有十万灾民等着救命！朕必须在最短时间回去。对了，李成，让你去找备换的马，找好了？”
“主子爷，这个已经完成了，一共备了六匹。”是那个温和沉稳的声音。
“现在几更？”
“才二更天。主子爷您先睡一会儿，我们四更天才走。”
楼上安静了下来。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犹豫。怎么听，楼上这主子都是个为民打算的，胆量气度也俱佳，就这短短的一番对方，都可看出实乃百姓之福。可是，可是师父的仇，不能不报。师父忠心耿耿追随他十数年，最后竟然落得个身首异处。这仇无论如何也得报。
就这一转念，却听到脚步声近了。
“李成，你说这主子爷固执的！急死了。”那个粗声开了口。
“主子爷心系天下，这关系到十万余人命，劝不住的。这样的皇帝，苍生之福啊！可惜面冷，当年做阿哥办差时得罪了不少权贵。众口烁金！唉！”
“无论如何，我坎儿，拼一条命，不不，还有黄皮的命，也要护主子周全。”
那温和声音却是一笑：“你那黄皮，送我都不要。连摇尾巴都不会。”
“当年黄皮可是陪着我护过主子爷的……”他们一径极小声谈着，一径去了前院，听声音，竟是去了马厩。
三
“师兄？”
“嗯？”
“要不，这次先放他一马吧。毕竟，毕竟数十万人等着他救命，或许他真能救了他们呢？”
“嗯！”
“不过，万一他回宫真的掉陷阱里了，我们就没机会手刃仇人了。”
“嗯？”
“师兄，要不，我们先悄悄儿跟着，防着他别被其他人给杀了。等他救了那些灾民，再亲手杀他不迟。”
“嗯！”
二人俱沉默，对视一眼，正待展开身形离去，师弟柳如却浑身一紧，左手握紧了折扇，右手轻轻碰了碰师兄。师兄弟二人心有灵犀，张嘉立刻全身绷紧。二人往廊柱后一缩身，只见四个黑影正往这边无声无息掩过来，近了一看，全都蒙着面。
师兄弟屏息，这四人已飞身
尾声
四更天，六骑马与六匹空马得得绝尘而去。尘土渐平息时，又是两骑马疾驰而去。
几日后，雍正帝派出钦差，押粮直抵河北灾区，灾民们山呼万岁。又几日之后，江湖传闻，性明大师的两俗家弟子已做了御前一等侍卫，不知真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