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珏四十多岁,身材高大,腰粗腿圆,说话中气十足,几里外都能听到。
她下班回家,兴致勃勃炒了两个菜,电视播报相关部门正在追查珍贵文物持刀铜人下落,该文物是省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最近失窃。
节目展示了小铜人的外型,由于在东汉制造,年代久远,整个小铜人外部覆盖斑斑驳驳的绿色,小铜人高约十厘米,面部表情严肃、端庄,怒目圆睁,右手将高刀举过头顶,左手伸直,拇指指向前方,既像在呵斥谁,又像在吓唬谁。
李钰等老公陈浩回家一起吃晚饭 ,陈浩在派出所上班,是辖区派出所所长。
陈浩进门,懒洋洋换毛拖鞋,顺手把警服挂在衣帽架上,餐桌边坐下,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牢骚:“你炒的菜太咸了。”“给你说了多少次,米要要多泡一下,看你煮得多难吃,硬邦邦的。”
她一声暴吼:“嫌我做得难吃,有本事你别吃。”陈浩一听,火气也顿时上来,手往桌上一推,那些饭菜连碗带碟全部砸在地上,叮叮当当,餐厅里一片狼藉。
呦呵,正好换家当。那些锅糊了不少锅灰,碟子还是结婚的时候老婆婆买的。李钰往脚上看看,两个人都穿着毛拖鞋,碎片伤不到脚。
她借机发挥:“有本事把这个家全砸了,老娘帮你砸。”那些年龄过长的家当,碟子、盆、碗,瞬间躺在地板上四分五裂,不仅光荣退休,还非正常死亡。
楼下刚搬来的小伙上楼敲门,李珏气势汹汹开门问“谁?”
“楼下的。”
门开了,李珏如黑塔立在门边,脸上没一丝热乎气。本来嘛,战斗进行到一半,表情还没调回来,平时她做销售工作,可是经常笑脸相迎。
小伙伸头看看屋内情况:“敢情爆发世界大战呀。”
小伙笑得很尴尬:“您俩继续,争取十点以前完成,我明天还要上早班呢。拜托。”
他像小老鼠缩回洞里一样,一路小跑回了自己家里。心里默默念叨: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念着念着,他突然双目发光。
这边,李珏进卧室,使尽洪荒之力关门。在一声巨响中,陈浩心里如发生一次十级地震,这个臭婆娘,咋脾气那么大,咋比罪犯难对付。
同时,李珏甩出一句话:“ 今晚不许跟我睡。”说完把房间反锁,躺在床上。掏出手机,咦!有点不舒服,身子底下东西,硌人。她伸手一摸,是陈浩的檀香珠手串。
“人不在面前,东西也碍人。”
李珏开窗,恶狠狠把那串珠子扔出窗外:我叫你乱放。然后躺在床上玩手机,和朋友聊天。
几分钟后,有人敲门。陈浩开门,是物业管理人员,物管人员一脸严肃:“你们家刚才有人高空抛物,砸伤人。”
李珏和陈浩跑到楼下,原来是刚才来敲门的小伙,头上鲜血淋漓,坐在单元门口。
“怎么是你?”
“大哥大姐,你们在家砸东西就算了,怎么砸到我头上了?”
李钰拍拍手:“唉,怎么这么巧?”
“刚才被你吓着了,我下楼买包烟压惊。”
“谁知道刚走到单元门口,又被你砸着了。”
围观的邻居们七嘴八舌
“太没有道德了。”
“高空抛物是犯法的。”
李珏看看小伙周围几颗散开的檀香珠,再听周围人的议论,脸上有些微微发烫:“走吧,小伙子,大姐陪你去医院。”
小伙子头上裂开了一条大约五厘米左右的裂口,缝了几针,拍CT、做X光,在医院一番折腾。小伙名叫邓建,大学毕业,刚上班一个月。
卢建的电话铃响起,他拿起电话到走廊上聊了几分钟,脸色变成了猪肝色,嘴唇抖动。
李珏关切问:“怎么了?”
邓建双目呆呆滞,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就像暴雨后的池塘,马上就要溢出水来:“我妈妈刚打来电话,我爸爸突然晕倒,让我赶紧回家。”
“你家有兄弟姐妹吗?”
“有一个姐姐,两年前嫁到外省了。”
“唉,怎么办?你家在哪儿?”
小伙摸着头,努力回思考:“我有点头晕,让我想想。”
看他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李珏的同情心完全被激发出来:“邓建,你老家在哪?”
“我老家在灵口。有几百公里路,但都是高速。”
李珏回头跟陈浩商量:“明天我休息,你索性跟单位请假,我们一起陪小伙下去一趟。”
陈浩也点点头:“毕竟咱们伤了他,医生交代多休息,好好观察一下。”
面对这对热心肠夫妻,邓建也不好再推脱,他们回家各自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陈浩还专门到物业管理处对这事情进行了备案,物管处工作人员说,只要双方达成谅解就行。
邓建还专门为他父亲带了一小箱药,李珏感叹,这个小伙真懂事。
一个小时后,陈浩开银色丰田车在高速路上,晚上大货车偏多,陈浩开得格外小心。
李珏在朦朦胧胧中,听到陈浩一声惊呼,明显感觉车辆向右边倾斜,整个车辆颠簸得厉害,爆胎了。
陈浩连忙打双闪,紧握方向盘,轻踩刹车,向最右边车道靠拢,惊恐中他并没有注意到右边车道上有一辆大货车,尽管大货车司机连忙刹车,“嘭”两辆车还是撞在一起,丰田车尾被狠狠撞了一下,强大冲力让车旋转360度,两辆车的车头亲密接触 。
还好他们都系了安全带,两次撞击后,惊魂未定。他们几个赶紧下车,报警、找拖车、送修理厂,折腾几个小时。几个人又饿又乏,警车将他们送到高速路服务区。
他们在服务区内稍作修整,邓建打了几通电话,他的表哥开着一辆黑色帕萨特来到服务区。
邓建的表哥胡一波戴了一副眼镜,三十多来岁,邓建的爸爸邓强在医院已经苏醒,经检查也无大碍,回家去了。
李珏奇怪:“没有问题,怎么会晕倒呢?”
胡一波解释:“舅舅前段时间刚查出得了糖尿病,正在吃降糖药,没控制好药量,出现低血糖,所以晕倒了。”
胡一波特别会说话:“感谢二位送我表弟下来,既然都来了,舅舅又没事。今天正好是我们灵口的瑶族干巴节,你们在这好好玩一天。”
一路颠簸,李珏又累又困,她有些后悔这次出行,虽然有惊无险,却是车辆受损,折腾得够呛,都是自己一时冲动惹的祸。隐隐中她有一种感觉,此次旅途将注定不同寻常。
车辆突然停住了。“怎么了?车出问题?”李珏心有余悸。胡一博表情平静:“例行检查”
几个士兵和警察拦住了车辆,他们一脸严肃,逐一检查了证件,登记车辆。其中一个约四十来岁的警察,突然抬头问:“谁是陈浩?”
“我是。”
“哎呦,还真是老陈,你不认识我啦?”
“我是王斌呀,以前一个分局的。”
“哦,是的是的。”
陈浩下车,两个人握手,分外亲热,其他人赶紧把他们的车辆招呼停在路边,王斌坚持请他们一行人去附近饭馆吃午饭。
饭桌上得知,王斌已经是当地公安局副局长。
“都当上副局长了,还在蹲守一线排查车辆。”大家对此啧啧赞叹。
王斌摇摇头:“没办法呀,我们这边是边境口岸,防走私,放贩毒,防文物偷渡,任务太重。”
“昨天接到线报,省博物馆丢失的举刀铜人要从我们这儿运送出境,所以我们调解了所有警力封堵。”
“人手还是不够,所以我就顶上了。”
陈浩叹叹气:“我们国家好东西不少,之前已经被八国联军抢去了不少,不能再流失了。”
“可不,那么一个小铜人,听说有人出价到人民币一千万,有人铤而走险是必然的。”
……
饭后,王斌和陈浩互留联系方式,胡一博把车开上盘山公路,蜿蜒曲折,日头越来越灿烂,路边经常有一些农家摆摊卖香蕉。
突然,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突然跳到车辆前面,长长喇叭声中,胡一急刹车,所有人身体都随着惯性往前冲撞。
胡一博气急,伸头训斥:“你不要命了 。”
那个农妇看到他,更是一脸兴奋,把手伸过车窗紧紧抓住他:“就是你,就是你。”
胡一波一脸疑惑:“我不认识你,你是谁?”
“我儿子叫孙敏华,一个月以前你来我们家,带走了我儿子,说带他去省城打工,他后来一直没有音讯。”
老妇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知道,我儿子个头小,不好找工作。是你拍的胸脯保证说你帮他找个好工作,我才让他去的。”
“而且我还记下了你的车牌号,你的车就是现在你开的这张,你姓胡。”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老妇人更是拉着李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我儿子虽然个子小,但是身体灵活,爬高上低钻出钻进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孩子既聪明又孝顺,家里的香蕉以前都是他爬上树帮我收的。”
“他答应我,给我打电话,他从来没有打过。到现在为止,他的电话我也打不通。”
陈浩若有所思注视胡一波和邓建。
胡一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大妈,别急,我帮您现在就联系你儿子。”
“其实我的主要任务就是把他们送到省城,至于他们做什么,过得怎么样,是由那边的同事负责。”
他拨通了几个号码,一番查询后。母亲和儿子通上的电话“儿子,为什么一个月都没给我打电话?我和你爸爸都快急死了。”
“太过分了,什么工作不让用手机?不好干就别干了。”
“好呢,你多保重啊!”
老妇人和儿子通过电话以后,一脸喜气,她手脚麻利拎了一串香蕉,李珏一边吃着一边应和听老妇人唠叨:“哎呦,妹子,你不知道,我这个儿子虽然身高才一米,又懂事又能干。”
“我把他电话号码给你,一看你就知道你是个好心人,他都二十五了,你帮他介绍一个女朋友。”
李珏嘴里的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只能点头:“好的,如果有合适的,我一定尽力。”
她眼神尴尬看向陈浩,陈浩一发往日疏离,他兴致勃勃问老妇人:“大嫂,您说您儿子爬树厉害,他还有其他什么本事?”
“有,他天生个头小,邻居家哪家如果把钥匙锁在屋子里,一般来找他,他一般能够钻到屋子里,帮人把门打开。”
“他无聊的时候经常悄悄把邻居家门打开,吓唬吓唬他们,开恶作剧,但是他从来不拿东西。”
“活脱脱的一个鼓上蚤。”陈浩笑得有点高深莫测。
等到他们赶到村子里,男人们已经打完猎下山了。家家户户喜气洋洋,厨房里糯米饭和鸡汤飘香,院子里烧烤架上各种肉类散发出浓郁香味。
邓建终于见到了他的爸爸邓强,邓强身强力壮,看着才四十来岁,邓妈妈心疼地摸着了模儿子头上的纱布,招呼大家吃饭。
“真是辛苦你们了,把儿子送回来,还害得你们出了车祸。”
“当时我就告诉他,他爸爸很快就醒了,可是孩子太孝顺了,非要回来一趟。”
李珏听着不对劲,当时看邓建的表情,就像他爹第二天就要死了一样,到底是年轻扛不住事儿。
邓强见他儿子回来,胃口大开,拉着他们几个几个大口喝着米酒,大口吃着鸡肉、烤串。
邓妈妈笑眯眯递给李钰一个糯米团:“他爸身体还行,就是不忌嘴。”
“邓大哥在吃什么降糖药?方便买吗?”
“二甲双胍,我们村口卫生所就有卖。”
夜幕降临,亲朋好友们纷纷穿上节日盛装,围着篝火手拉手跳起了舞。山风习习,李珏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惬意。
陈浩却心事重重:“我累了,先去休息。”
胡一博说:“明天我带你们到口岸,然后你们可以在那儿乘车回省城。”
第二天早上,太阳还没有露头,显得不那么燥热。李珏和陈浩收拾好东西。
邓建睡眼惺忪:“我表哥昨晚连夜突然有急事,连夜走了。”
“我妈妈留我在家养几天伤再回去,我送你们到车站坐车。”
他们几个上了一张电动三轮车,到了车站,邓建看到远处几个警察的身影,他佯作镇定“我先走了,陈哥、李姐你们一路顺风。”欲转身离去。
陈浩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目光如炬:“先别走。”
邓建猛地甩开陈浩,猛地从腰间抽出匕首,一把抓住李珏。
“别动。”
李珏看着眼前明晃晃的刀,除了有些眩晕,就是恐惧,恐惧让她嘴巴张得大大的,发不出一丝声音。
很快,周围几个女生的尖叫传开。几个警察迅速冲过来,领头就是王斌,他们迅速疏散人群。
陈浩表情镇定,眼神却有着掩饰不住的关切。
“邓建,放下武器,你知道吗,劫持警察家属,影响司法公正,罪加一等。 ”
邓建满脸绝望,声音颤抖:“我刚大学毕业,我不想坐牢。”
李珏一下子又开始同情他:“邓建,不要一错再错,坐几年牢出来,你可以开始新的人生。”
陈浩语气平缓:“我猜你是找工作不顺利,所以才参与偷文物。”
“人哪有不犯错的,做错事情,勇于承担错误,改了还是好人。”
李珏把手轻轻搭在邓建握刀的手上:“想想你的爸爸妈妈,你不要让他们失望。”
邓建颤抖地松开李珏,警察们一拥而上控制住了邓建。
他们几个押着邓建来到车站派出所,派出所里还有胡一博,他垂头丧气。在他前面的桌子上,放着邓建带回来的那个药箱子。
药箱子已经打开,里面除了药,还有一个举刀小铜人。
王斌如释重负:“全部到齐了。”
“这回老陈你可是立大功一件。”
陈浩说:“他安排的很周密,只是从一开始是他们找错了人。”
陈浩拉着李珏:“对不起,我因为工作压力太大,所以回家嫌你做的饭不好吃,对你发了脾气。”
后他又得意一笑“想不到咱们夫妻之间的一次争吵,能够引出这个文物盗窃团伙。”
邓建一脸迷惑:“我们是哪儿出了岔子?”
李珏的眼神里还是闪烁着不解,陈浩转过身去对着邓建:“如我没猜错,你是上楼敲门,看见我挂在衣帽架上的警服,一个大胆的计划开始在你的头脑海中萌芽。”
李珏大叫一声:“那我扔出去的东西砸中他是不是也太巧了。”
陈浩眼神温柔:“你把我的那串佛珠扔出去,根本没有砸中他。他头上的伤是他自个儿碰在墙上碰的。”
“我陪邓建到医院包扎伤口,他的那个伤口明显的是被尖锐的物体伤着的,而你扔下去的珠子是圆的,如果砸到人的头上,最多是内伤,起包,变青紫,不可能出现撕裂伤,还流血。”
邓建一脸讽刺:“你怎么证明?这只是你的猜测,你要拿得出证据。”
陈浩自信满满“你不记得我在出发前去物管签了一份材料。那个时候我已经看到监控录像,你刚好下楼,发现我妻子在开窗扔珠子,所以你顺势用头撞旁边的墙角撞的。”
“我当时很奇怪,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所以我不露声色,听老婆的话,陪你回老家。”
李珏就像跟自己说:“出门差点要了我们的命。”
邓建哼了一声:“你们家车胎爆胎,跟我没关系。”
“是跟你没关系,可是打乱了你的计划。你原计划冒险利用我们家的车辆运送东西,假如我在盘查点没有遇到我的老同事,一旦被查出,东西在我的车上,你可以推得一干二净,我难辞其咎。”
“可是路上爆胎,你只能让同伙开车过来接应。开始很顺利,可是你们做梦没想到,孙敏华的妈妈认出胡一博,半路上堵住你们。”
一瞬间,李珏明白过来:“哦,我想起来了,那个大姐说她儿子个头小,能钻窗子能开锁。你曾说他是鼓上蚤。”
“我媳妇就是聪明。这件事如果仔细琢磨漏洞还真挺多。”
“邓建妈妈曾说他爸爸的降糖药在村里就能买到,那干嘛舍近求远,让邓建从那么远的地方带呢,足够证明箱子里面的东西不是药,是别的东西。”
周围的几个民警抿嘴微笑。陈浩掩饰不住兴奋:“从那个时候起,我完全确信,你们利用孙敏华从博物馆盗窃举刀小铜人,为了防止他走漏信息,所以把他软禁起来,没收他的手机。”
“我悄悄和王斌联系,我们猜测你们防止夜长梦多,所以,胡一波当天晚上肯定会偷渡到越南,将文物出手。”
果然,昨天晚上抓住了半夜溜走的胡一波。”
胡一波恶狠狠地看向邓建:“你真愚蠢,自做聪明,你以为你骗得过警察,结果把我们自己送进去了。”
“白白枉费大哥的栽培、教导。”
他们俩在骂声中被拉带走。
李珏看着丈夫,用崇拜的眼神,原来在家里这个会发脾气,会宠着她的丈夫,在外面却是如此的不一样。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性格直爽,我要告你,你肯定跟我演不好这场戏。”
李珏凶巴巴的“你一个人承担那么多的危险,劳心劳力,而我却毫不知情。”
“你是我媳妇,天天做饭给我吃,我不护你谁护你?”
“刚才好惊险,当时那一瞬间我都后悔了,不应该让你卷到这件事情里面。”
“还好,你天性善良热情,感化了邓建。你要出点什么意外,我还真不能原谅我自己。”
“别说那么多了,我们回家。”
“好的,回家好好洗洗手。”
“为什么。”
“你的手摸过别人。”
“过分,醋坛子,我们回去暂时不要回家。”
“不回家,去哪?”
“买锅买碗呀,要不然用什么做饭吃。”
夫妻俩调侃着,踏上回家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