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把地用水泥铺起来，摆两张桌子，每人给买个台灯，娃夏天在院子学习也凉快，然后像隔壁牛叔家那样在院里摆一张实木的太师椅，油光发亮！”，想到这里，柱子抹了抹干裂嘴唇上的馒头屑。进城第6个年头，三伏天干活有个雨棚遮阳就是幸福的柱子脸上掠过的满足被黝黑的皮肤遮住让人难以察觉。大半年没回家，终于要回家了。
“蜘蛛人，我们咋成蜘蛛了”，王朝阳把安全帽一撂，乐呵呵的解开衣服上边的两颗扣子，缕了缕保险绳，边喘气边抓起两张报纸扇风。马路边不远处一个牵着孩子的年轻母亲顺着孩子手指的方向，温柔的在嘴里吐出“蜘蛛人”三个字。
王朝阳和柱子是工友，6年前一起经亲戚介绍到省城打工，进了一家保洁公司。四十出头的两个壮汉一起通过了严格的培训，从事高空作业，俗称“蜘蛛人”。柱子在老家种过水稻、药材，收成不佳，后来又和王朝阳一起鼓捣了几年茭白又赔了不少，便跟着老乡外出打工，想着自己身体还算不错，找份工作踏踏实实干几年，把家撑起来。幼时失去父亲的柱子，想着自己的两个娃娃，觉得他们比自己更幸福。
“跑...跑了......”“什么跑了，谁跑了...”，王朝阳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个叫鸭子的工友风风火火向马路牙子傻愣愣站着的王朝阳和柱子他们一伙跑来。
“余老板...余老板跑了...”。
“放屁！”王朝阳嘴里不信，两只手已经攥成了拳头。
“早上六点多，来了两个公安，说什么余老板涉嫌非法集资，到处找他找不到，把我叫去派出所问到现在，还有两万块在他那里，我哪里知道怎么回事哟！”
“上个月还打了利息过来，是你表姐夫打的，你说怎么办！”
“现在说有个屁用!”
“赶紧一起去公安，让他们想办法，老子的钱要是打了水漂，看我不弄死他”。马路边上七八个带着安全帽，穿着脏兮兮工作服的一群男人炸开了锅。
柱子看着炸锅的人群还有陆陆续续被鸭子叫下来的工友朝这边跑来，傻站着一声没吭把手在工作服上蹭蹭掏出一根烟狠狠嘬了两口，余老板的秘书是他的表姐夫。
派出所里，四十多岁的高警官抿了一口茶，抬起头：“谁牵的线把钱投给余老板的，都投了多少？”
“余老板的秘书，就是他的表姐夫！”王朝阳忿忿的指着柱子。
柱子一只手攥着衣角，一只手摆弄着从衣服上扯下的线头，想站起来屁股又像灌了铅似的，嘴努力的张开着想说点什么，半天没放出个响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是柱子想对他们说的，只是穷尽词汇，没办法用这简单的八个字说出来，一张脸憋得开始泛红。因为余老板秘书是他表姐夫，
柱子有那么点愧疚，工友们个个声色俱厉的口诛笔伐，仿佛是柱子骗走了他们的钱，个中滋味好似打翻了油盐铺子。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柱子保住了自己存折上的一万一，那是留给大娃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
柱子的表姐夫原来做过乡里毛纺厂的会计，后来厂子倒闭去了省城。最近表姐夫找到柱子说他找了一家大公司，做灵芝生意的，老板姓余，跟着他赚了钱，想要柱子带着工友们一起也投点钱。
他们口中的余老板只是公司所谓的一级主管，而他的这位秘书表姐夫是余老板发展的一个下线。
“只要买一万块我们的灵芝套餐，每个月都能拿到百分之十返现，一个月一千，大半年就回本了，回本以后每个月分红三百，白白吃利息。”表姐夫扶了扶眼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打了一个响隔。
“我没钱。”
“我说柱子，你咋这么不痛快，我也不怕跟你说，我之前投的5万块全部回本了，赚了一万多利息，要不是看在你是大花弟的份上，谁爱搭理你。”
“姐夫，你说的这个是好，你看我来省里几年，攒的那点钱都给两娃交了学费，你二姨肠炎十几年，每个月吃药都够呛，哪里还有钱。”柱子讲这话时，心里却也叫苦不迭。
这几年在省城打拼，柱子也听说过什么理财、投资之类的词，可始终就觉得那都是有钱人干的事儿，自己小学都没念完，哪懂那些，今天冷不丁听表姐夫这么一说，倒是有过一丝丝念头，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柱子也算得出每个月百分之十是多少。一万块回本以后每个月白拿三百块的利息，如果投两万就是六百，柱子没再往下想，但也苦于这几年确实没攒下多少钱。倒不是柱子傻到红口白牙光凭几句话就相信表姐夫的话，他对这个表姐夫很是信任，去年柱子的老娘肠炎病恶化，就是这个表姐夫专门派车去乡下接老人到省城，还托了很多关系挂到专家会诊的号。
“你小子不是存了一笔给娃上学的钱，大娃还在上高中，还有两年才考大学，你先拿出来投给余老板，大半年就回本了，剩下每个月光吃利息，就当给二娃存的。姨夫走的早，老姨这么些年又生病，你不赚大钱，光靠那点工资怎么过。”
“万一赔进去了大娃怎么上学，我就是拼了老命不要，也不能耽误了大娃一辈子啊！”柱子脸上复杂的表情让表姐夫掠过一阵心酸，可是公司发展下线的考核没完成的话，自己就拿不到那笔丰厚的奖金。虽然感觉公司开发的这个“灵芝项目”有些不对劲，但自己也确确实实拿到了承诺的利息，想到这里，柱子的表姐夫顿了顿嗓子：
“你放心，这个余老板背景大得很哩，你别看他还只是公司的主管，听说和整个集团的大老板都有亲戚关系，那都是身价过亿的主子，和外国人都有生意做，能差咱这几万块钱么！”
“我回去想想！”柱子听到这里已经开始憧憬了，自己手上留给大娃上大学的一万一千元可以让自己每个月多挣三百三，比放在银行利息多很多。临走时，柱子表姐夫还不忘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刚走到马路牙子边上，柱子瞧见了对过有一家农行，门口熙熙攘攘围着一群人，不爱瞧热闹的柱子只一眼就瞥见了桌子上被人挡着只露出半截身子的购物袋，他知道，农行又在做宣传了。柱子不爱看热闹，可每次遇到超市活动，银行宣传他都要挤进去看看有没有打折的，最好是免费送的东西。
“大叔您好，我们农行正在做防范非法集资的宣传活动，您知道什么是非法集资吗？”
柱子摇摇头，瞥了一眼绿色的购物袋，又抬头看了一眼唇红齿白，穿的干干净净，正在专注向大家讲话的小姑娘。
“大家注意了，非法集资是一种违法行为，它有可能就发生在我们身边，如果有人让你们把钱拿给他们或者是借给他们做投资，或者要你们买什么产品，承诺给你们很高的利息或者分红的，大家一定要留一个心眼。咱们老百姓的钱都是辛辛苦苦，一分一毛挣来的，千万不要盲目相信高收益高回报的事情，有遇到这种情况的，可以到公安局或者我们农行来咨询清楚。大家手中的钱，可以放心的存到我们农行，农行是国家的银行，存款安全有保障，如果家里有种烟、茶叶、药材或者其他农产品，我们农行还有农户小额贷、快农贷、烟农贷很多的贷款产品，可以满足大家的需要。”
披着绶带约莫二十多岁的小姑娘站在正午热辣的太阳下，很努力的用着尽量通俗的话向群众解释着非法集资的危害和防范措施，顺便也向宣传农行好的产品，心里想着只要有人听懂了，避免被非法集资所诱惑，保住自己的血汗钱，她就很欣慰了，柱子便是其中一个。
柱子接过小姑娘递来的宣传单，当然还有绿色的购物袋，一堆的话他塞在了脑子里，准备回家和啤酒一起慢慢消化的时候，余音传来小姑娘的声音：对，有的骗子会让你们买什么灵芝参茸之类的产品，再给你们返现......
后面的话柱子没听清，“骗子”“灵芝”两个词倒是很快传到了柱子耳朵里，柱子顿了一下，顺手挠了挠长时间被安全绳勒得长湿疹的肚子，越挠越痒，便匆匆折回出租屋找药膏去了。
“又跟你姐夫去喝酒了吧...有个这么会来事儿的姐夫，干嘛不求求他给你找个爽快点的活干，何苦晒太阳...”王朝阳拧干毛巾，擦了擦腋下的汗。
“我跟你说，我表姐夫今天说了个事...”
柱子把表姐夫的事回去跟工友们一说，本来还想让哥几个帮忙琢磨琢磨，没成想柱子把这事说完，工友们纷纷像抓住了摇钱树一样，嚷着要去见他姐夫......
“但是银行的人都说了，这个有可能是什么集资...是犯法的...再说......”柱子有点急，两杯酒下肚的脑子本来就不太清醒，说的话也像被水泡过一样，含含糊糊。
“说什么说，犯法也是他们犯，我又没犯法...大不了跟他们签个合同...”
“你认字吗，就签合同...”王朝阳嘴上笑着，脑子里已经开始算账了。
“我不认字不是还有胖子吗，他可上过高中。”
“我还要再想想...”在衣服上蹭了蹭粘着药膏的手，柱子倒头便睡着了。
......
“警官，余老板跑了你们赶紧把柱子表姐夫抓起来，我们的钱都是交给他的。”
“警官，你们一定要想想办法，这钱拿不回来，回去我家那口子非把我掐死。”
“警官，这可是我全家的救命钱，没了我们一家子都没法活了。”
高警官蹙眉不展，说道：“你们投资的这家公司，经调查，是一家披着外贸公司的外衣的非法机构，根本没有合法注册，目前在全国多个省市通过项目投资这种老套的手段进行非法集资活动，涉案金额巨大。这个余老板是公司的一个主管,目前在逃,至于他的表姐夫已经被我们依法传讯，究竟他有没有参与公司经营还是自己也是受害者，有待我们公安机关立案侦查，你们参与非法集资活动的行为本身就是违法的。”
“什么狗屁非法集资，我借钱，他付利息，有借有还，怎么成了非法！”王朝阳一拳锤在桌子上，把高警官的水杯震得咯咯作响。
“你不要激动！这里是派出所，我们会去侦查，你们要做的就是配合警方调查！”
“你们自己好好想想为什么会上当受骗。”高警官语气缓和了一点说道，“还不是因为心存贪念，天上掉馅饼能砸到你们脑袋上么。你们想挣钱没有错，但也不能盲目相信这种明显不正常的投资。投资一万，一个月还本一千，以后每个月还给你300元分红没有期限，这也能信吗！”
语毕，高警官拿起档案，派出所里霎时陷入十几秒的安静。工友们有的靠墙坐在地上，有的用指甲刮着椅子上的漆，只有王朝阳的拳头依旧紧紧地攥着，但无一例外都在大口的喘着粗气......柱子斜靠在椅子上，深深的后怕不由自主地
使他嗫嚅着自言自语：“都说了是犯法的，你们不听，还好没耽误两个娃娃，要不然...”
......
从派出所回来的那天开始，柱子仿佛变了一个人，三天两头往农行跑，每次都带回来不同的宣传单，然后让上过高中的胖子念给大伙听，俨然成为工友们的“金融知识”宣传员，工友们对他的忿恨慢慢地变成了小小的崇拜，觉得平日里傻愣愣的柱子脑子怎么这么好使。
半年后，案件顺利侦破，工友们的钱幸运地被悉数追还。王朝阳激动地拨通了远在老家柱子的电话...
柱子轻轻地放下怀里酣睡的二娃，看着家里的水泥院墙、书桌和台灯，心里不知道默念了多少遍：回家真好！挂了电话，柱子打开抽屉拿出身份证，跨上掉了漆的摩托，向县城的农行驶去...
在外的这些年，柱子所在的家乡中药材产业初现规模，乡里成立了两三家中药材种植的专业合作社。回家之后，柱子找到了合作社，凭着以前的经验加上不断学习种植新技术，重新种起了中药材。柱子相信，农行的金融知识宣传让他躲过了非法集资的侵害，农行的“快农贷”产品也能够帮助他走出中药材种植的暂时困境，让他踏踏实实把药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