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过后,日上三竿。风吹过,屋檐上的雪稀疏掉落,让人平添了几分舒适爽朗的精神气。
再下几场雪,估计冬天就要过去了。
崇子羁悠悠迈着步子,在城里漫不经心地闲逛。他一手甩着挂在腰间的羊脂白玉,一手随意地搭在身后,停在了一家老字号茶叶铺前。
往里一探,他似乎是看到了谁,笑脸迎上去道:“哥,都办好啦?”
话音未落,只见从那茶铺里走出一位白衣男子。崇子羁既然唤他为哥哥,原来此人正是崇家的大公子崇乾。
乍一看,这俩人倒真有点像。不是说长得像,而是眉宇间似乎都含着几分不同于他人的嶙嶙傲骨之态。他二人皆身材修长,衣着打扮不算张扬,走在街上依旧不少惹眼。前者朗月清风、笑逐颜开。后者则举手投足都尽显沉着冷静,处变不惊。
崇明捋了捋衣袖,看向崇子羁道:“都办好了。这几天需要置办的东西多,检查得仔细了点,等烦了吧?”
崇子羁不在乎地笑了笑:“没有,阿轩的百日宴嘛,肯定要办得隆重一些,万一漏掉什么就不好了。”
崇明点了点头,刚要迈开脚步,崇子羁却抢先一步绕到了他前面。脸上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歪头道:“哥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崇明停住了脚,却难得没有拦他,只是轻笑了一声,简单嘱咐道:“行了,天黑之前回家,不许贪玩。”
崇子羁有点诧异,心中暗暗盘算着莫非他哥今天也有什么要紧事要办…都顾不上他了。随之满脸灿烂地应了一句好,俩人分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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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铺里,钟离烟喝完一壶茶的功夫,那一行人已经走了。
她出来的时候天色微暗,这才想起来差点忘记和师姐约定好的时间。一着急没付钱起身就走,还被伙计追了出来。
钟离烟叹了一口气,有些懊恼。这毕竟是她第一次下山,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一路上闹了许多笑话。尤其是她这身从头蒙到脚的“道姑”打扮,走在这人多混杂的洛阳城里,不知道有多么引人注目。
崇子羁此时手里正拎着壶酒,从酒铺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她。
但崇子羁是什么身份,从小稀奇古怪的人和事见多了,自然不是因为她的这身披麻戴孝的打扮,而是……他体内有什么东西,感受到了她。
他停下脚步,看着她从巷子前走过。
他思索了半天,实在想不出她是谁。可是……
崇子羁确信自己没有感受错,他认识这个女孩。或者说,他的身体认出了这个人。
钟离烟走着走着,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一转身,不料一个举着风车的小孩疯跑着撞进了她的怀里。那小孩没站稳,踉踉跄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钟离烟见状忙伸手托住了他,这突然的动作让她裙兜里的杏花撒了一地。
那小孩被她捞起来拍了拍屁股,委屈地盯着她看了两秒,跑走了。 钟离烟看着他狼狈的背影,笑了笑,并未在意。她蹲下身来,把地上的花一朵一朵捡了起来。
忽然,一个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她抬起头,只见一个身材纤长的少年。
少年一身雪白长袍,一块羊脂白玉垂绳系在腰间。他向自己走来,随着他迈开的步伐,袖口和衣领处露出淡淡的属于崇氏独有的凌云绸纹。
当然她不知道这些,更不知道他是谁。
崇子羁俯下身,从她的裙摆上轻轻拾起一朵小小的杏花,放在掌心里,递给她。
正是被她没看到的那一朵。
钟离烟愣了一下,睫毛闪了闪,站起来伸手接过花。
“谢谢……“半晌,才从她嘴里吐出这么两个字。
崇子羁清风般明媚的笑容动了一下,开口道:“我叫崇生。姑娘可认得我吗?”
“什…什么?”钟离烟抬眼,对上了崇子羁那双淡褐色的水波般清澈的眸子,心里突然有点莫名的慌乱,摇了摇头。
“你…认得我?”女孩的声音轻柔得像秋天掉落湖面的杏叶。
“我不记得了。”崇子羁懊恼地笑了,他也很纳闷,他不记得自己认识过她。
“那敢问姑娘,叫什么姓名?”崇子羁天生仿佛就有这样一种吸引力,轻轻一笑,就能瞬间让人卸下所有防备。
“我叫钟离烟。”女孩的面纱被风掀起了一角,虽然师父下山前反复叮嘱过她,但她想自己既已知道了他的名字,也理应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况且这个人认不出自己的身份,一看就与师父师姐都素不相识…应该,问题不大。
况且……钟离烟觉得崇子羁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气味,这个味道有点像是她的杏花,又有点像是她熟悉的山上的某种气味…总之眼前这个人,她一点也不反感。
“嗯?”这次换做崇子羁愣了愣,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嘴角露出几分浅笑道:“哦,好。”
刚要开口说点什么,突然,他看向她的身后的眼睛猛地收缩了一下,来不及反应,一把扯过钟离烟的胳膊,将她整个人从空中带起。
下一秒,一匹灰驴发了疯似的从她的身下冲了过去,狰狞地甩着头,拼命想要挣脱开屁股后面正在死拽着缰绳的人。那人拽不动它,只能被它拖着,一路大喊:快让开!让开!
钟离烟的白色面纱从耳边滑落,她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腾空,落地。
她和崇子羁瞬间交换了位置,她被他有力的身躯护在身后。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心跳刹那间狂跳了一下。
她马上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面纱,重新在耳后系好。还好崇子羁不知道在想什么,像是并没有注意。还好,还好……
“奇怪,怎么会……”崇子羁用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的幅度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其实他想说洛阳的驴很少发狂。
“你没事吧?”崇子羁转过身,没说什么,自然地帮她拍了拍凌乱的衣袖。
“没事……”钟离烟的目光躲闪了一下,低头看向脚边,俨然又是一地散落的杏花。钟离烟脸微微红了起来,她的花也太不给她争气了!
崇子羁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轻轻笑了一声。从兜里掏出一个香包,不经意地递给她道:“喏,你拿这个收着吧,别再掉了。”
钟离烟犹豫了一下,她真心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状况,一手接过香包,一手竟然去掏钱。
她摸出两块银子,放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看着崇子羁道:“那,我要给你钱吗?”
“不用,你拿着就好了。”崇子羁被她的动作逗笑了,嘴角再次扯出一抹明媚的笑容,示意她把钱收回去。
“那,谢谢。”钟离烟好像还想要说什么,又被生生咽了回去。
“嗯,有缘再见。”
她看着他的背影,歪了歪头。
“有缘再见…”她鬼使神差地重复了一遍。
低头一看,才发觉手中的杏花还被她温柔地窝在手心里。都捂出汗了,花瓣被微微打湿了一小片。
她张开手,白花瓣,红丝心,瞬间绽开。一股杏花的清香,冲进了钟离烟的鼻腔。
好留恋的味道啊。
“崇生。”她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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