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当年正二十，你科举失败，垂头丧气，我还在家乡的桥边戏水。远远看你背着行囊回来，我光着脚朝你跑过去：“回了？怎得又落榜了？”
你只低头看着我的脚，说：“快穿上鞋子，这成何体统！”
我追在你的身后，拎着鞋子，说：“河尽头李姐姐又来咱家了……”
你大步流星走得飞快，头也不回地问我：“几时来的？”
还没等我回答呢，你就飞快地朝河尽头跑去。
可是有什么用呢？
我站在门口看着你那匆忙的背影，不禁有些担心。你不知，李姐姐前几天刚刚嫁了人，她来咱家的时候，哭得眼睛都肿了。
那天，河岸边可热闹了，家家户户门口都聚满了人，看着红色的轿子抬着将要过门的李姐姐。
天色将将黑了，你才回了家，我和娘已经做好了饭等着你，谁曾想你一进门就栽倒在地，气也不出一口，可吓坏了我和娘。
我和娘把你从地上翻起来，才发现你的眼睛和前一次来的李姐姐一个样。
找了郎中看了你，我和娘才松了口气，娘每日在外做工，没时间照顾你，只能由我来看着你，你啊你，七尺高大男儿，怎么这一下就垮了呢？
睡了几天你才醒，躺在床上看着我，说：“为什么她不等我？”
我说：“这个科举你考了几年？”
你信誓旦旦地向李姐姐保证，你一定要中了科举然后娶她，可你的承诺却那么远。女人的年纪哪能等得起，你可以考三五年，她却不能无望地等下去。
你掩面，泪水从指缝里流，我只能叹口气，默默地看着你。
谁曾想，没几天你又振作了起来，说：“我定要金榜题名。”
02
我从来没有想过，你能为了这一场科举，离开家五年。那天，我在齐伯家里坐着，门外就有小厮跑了过来，他大喊着找“桂小姐”，我惊住了，直到他把信给我，我才反应过来。
回到家才敢拆你的信，原来是金榜题名的贺信，我还在心里想着你千万不要像范进中举那样，就看到了你写的——娘不用做工了，在家等着儿回。
我哭了，你离家这么久，都不知娘已经不在了。
又是一架红色的轿子，只是这次的轿子里坐的是你，我不曾看见你中举时喜悦的样子，却看到你进门就跪倒在地痛哭的样子。
你就在那跪着，哭了一整夜。
我陪着你，生怕你又栽倒在地，你抬着红肿的眼，问我：“娘为什么不等我…”
我抹了抹眼泪，说：“娘病得重了，撑不到你科举那一日了。”
你伏地大哭，满口悔恨。我拉着你的胳膊，说：“你不必懊悔，娘没有怪你，她为你高兴。”
娘说了，她等不到看儿子出人头地的那一天了，她要去那边求众神佛帮助自己的儿子，等儿中举那一天，再在坟头听儿报喜。
你跪在坟头，声音已经哭哑，我听到你埋头低泣：“娘，儿来报喜了，可儿终生有憾啊……”
03
你带我去状元府，指着那个在府里为我建的小池塘说：“以后你就在这戏水抓鱼，这府里都由你玩耍。”
我笑了笑：“你怕是糊涂了，我都快要嫁人了，哪还能戏水抓鱼。”
你一愣，眼色黯淡了下来。
我看到你转过头去，抬起袖子拭去了泪。
时间怎么过得这样快啊…
你去屋里拿了一双新鞋子，放在桥边，说：“为兄好久没看到你戏水了，这池子为你建的，再去玩一次吧。”
我没有拘谨，脱掉了鞋子坐在桥上，脚底刚刚沾到水，就觉得一阵凉意，不由得颤了颤。
你也在旁边坐下，说：“不知你李姐姐，如今过得怎么样了。”
我淌着水，说：“她也许已经有了个大胖小子，早已忘了你。”
你看了看我的脚，叹了一口气。“你小的时候，经常缠着你李姐姐陪你去河边玩，每次都弄湿你李姐姐的裙子，害的她躲在咱家里，烤干了才敢回家。”
我看了看我的裙角，虽然怕你伤心，但还是说了。“我自然知道你倾慕李姐姐，为你制造机会呢。”
你沉默了许久，不说话，我转头看你，你的眼眶已经红了。你也是想起了那时候帮李姐姐生火烤衣服的情景了吧，那时候谁也想不到，你考了八年，她却已嫁为人妇。
良久，你才说：“桂儿，你的亲事为兄帮你做主，你一定要嫁一个和你相爱的人。”
说罢，你起身走了，我看着你的背影，没有说话。
04
清明时节，小雨无声无息地下着，你穿了孝服，带着我回了年少的小乡村。
坟前半丈高的草，掩着另一头的娘。你同我一起跪下，说：“娘，我和桂儿来看您了。”
“您在那边可还好？一定比在这边好些吧，那边不会有一个让您寒心的儿子…”
我扶了扶你，说：“娘，哥当了官有了府，您在那边尽可放心了。”
雨在你的眉头和睫毛上聚起了水珠，混着泪坠了下来，我看过你书房写的那句词，知道你心里有多么难过。
六月的前一天，你又把我叫到小桥上，说：“为兄没有看过你长大，没有在娘病重的时候陪着她，也没有…娶到你李姐姐，如今，为兄终于，能完成一件想做的事了。”
次日，那架红轿子出现在府门前，你看着我坐了上去，开心地笑了。
轿子将要走，我便抬起帘门，看着你。你还在笑，这么多年，我终于又见你笑得这么开心了。
你书房写的那句话，让你难过了这么久，余下的日子，你要好好活。
一生惆怅情多少，月不长圆，春色易为老。
将来的哪一天，你定会看到一张脸，她如记忆里那个面孔一样耀眼，在火光中对着你微笑。
只是，你要珍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