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离别
如果灵魂有伤，是无法前行的，因为带着伤，每走一步都感觉颇为困难。
小的时候，因为妈妈的离开，我的性格随之变得很敏感，特别不喜欢别人给我的同情，哪怕是一点点，都让我感觉到难以承受。随着自己一点一点地长大，身边的亲人也在一点一点地老去，直到有一天，生命不在如夏花般绚烂的时候，我才知道，它要告诉我，生命将会以另一种形式散场。
我一直以为我是最可怜的那一个，被妈妈抛弃在人间的我，既没有办法得到母爱也没有办法得到父爱。可是我忘了，其实比我更难受更委屈的，跟需要人关怀的是我的外婆。
外婆有三个儿女，我妈妈是她的第二个女儿，她还有一个大儿子和一个小儿子，所以我妈妈从小就是夹在中间的那一个，外公在世的时候，很宠爱我的妈妈，视她为掌上明珠。所以外公离世之后，妈妈一度陷入了抑郁。
据说，那会我妈妈对于外公的去世有整整一年的时间都是愁眉苦脸的，即使当时她怀着我，也并没有让她感觉到快乐。妈妈在世的时候，就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但好在她一直温柔，一直善良体贴，也一直细心地呵护着外婆。
妈妈去世后，我的舅舅因为太过悲伤，决定孤身一人去深圳闯荡。那时候的舅舅二十出头，意气风发，正打算在深圳能够出人头地回来孝顺外婆。舅舅去深圳一年后，我那时还是五年级，我记得好多次舅舅都会在过年回来的时候，给我封个红包，但他却很少跟我说话，也许性格是像极了他姐姐，也就是我妈妈。
我对舅舅的印象就是他很憨厚很真诚，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标签要给他定义，我只能用好人来形容。在舅舅过完年后他就会又回到深圳去，听外婆说起舅舅在深圳的一家五星级酒店找了一份工作，给大老板当保镖，出入的都是一些高级场合和场所。
那时候的我对于这些高级的词汇，一点感觉都没有，并不知道这些所谓的高级在后来，会毁了我舅舅的一生。后来的故事，是外婆突然的造访，急匆匆地跑来我的家，本来又瘦又孱弱的外婆，身子不高，背已经有些驼，她两个眼睛哭得红肿红肿地像两颗大大的红枣。我赶忙跑上去，那天刚好是星期六我不用上学。我问外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为什么你眼睛看起来像哭过？外婆一向很倔强，我很少看到外婆哭，但是那一次，她突然抱着我，就泣不成声了，像个完全手无寸铁的小孩，她的坚强的盔甲已经碎落一地，哭了许久，外婆告诉我说，你的舅舅，他被人打到全身残疾，现在在医院抢救，还不知道是否能苏醒......
关于舅舅受到的工伤，他是为了保护他的大老板，被仇家盯上了。那一次的任务，本该跟着大部队一起离开的舅舅却阴差阳错地选择了错误的死胡同，于是被仇家撞上了，几十个人围着他猛打，用了几个啤酒瓶往他的头上狂砸，就在舅舅奄奄一息的时候，路过的路人不小心看到被群殴的舅舅打电话报了警，舅舅才得以解围。但是送到医院的时候，由于脑部出血过多，舅舅已经成为了半个植物人。
在深圳治疗了半年，身体稍微有好转的舅舅后来转移回到了外婆的身边，在家里疗养。舅舅虽然醒过来了，但是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也不会自己吃饭，只能坐在轮椅上，做任何事情都需要外婆的照顾。那时候我不懂得去体谅我的外婆，她也只是一个女人，她需要做的不仅是一个妈妈，而是一个看着自己的儿女，一个已经离世，另一个已经残疾，她内心所受到的痛苦，试想比我失去母亲的痛苦，一定是几时上百倍。
外婆比我更需要爱更需要保护和温暖。但是外婆从来不喜欢在外人面前诉苦，她每天都会给舅舅准备好水果，一边削水果一边讲一些故事给舅舅听，怕舅舅觉得热，她就忙前忙后帮舅舅擦汗，换掉湿了的背心。只要舅舅能够开心一笑，外婆也就呵呵呵地自己乐起来。
我时常在想，这个女人真的不简单，上帝对她到底是有多嫉妒，才会把属于她一辈子中的美好一点一点地剥夺？没有了外公的陪伴，本应该是最大的打击，伤口还未愈合紧接着而来的是痛失心肝女儿，最后上帝还得残忍地让她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变成了一生都需要照顾的残疾人。我无数次在寂静的夜里，想妈妈想哭，可是一想到外婆，我就会无形中感受到一股力量，是外婆的坚强一直在鼓励着我，自己可以治愈好自己，孤独和痛苦就不算什么伤。
现在的我已经32岁了，当我有能力照顾外婆的时候，而外婆早已经不在。2019年，我在上海刚工作满一年，不料得知外婆身体欠佳已经住院。得知外婆的病情，我立马买了机票，从上海赶着回家见她。回到的时候，舅妈跟我说，外婆一直不肯睡觉，怕她睡着了再也醒不来看不到你了，终于你回来了。我哭着跪在外婆的床头前，把她的手握住放在我的手心，我把我自己随身携带的红绳系在外婆的手上，我告诉外婆我一直在她身边，佛珠会保佑她，我不停地为她祈福，外婆突然坐起来了，可以跟我说话了，她面容姣好地跟我微笑，心满意足地点头，说了一句，你终于回来了。
我欣喜若狂，看到外婆能说话了就赶紧跟外婆聊了几句，我嘱咐她好好休息，一定会没事的。看到外婆这样的状态让我以为外婆病情好转了，舅妈也很开心，她说之前好几天，外婆都吃不进东西，也说不出话，一直就无力地躺着在床上，没想到看到我以后外婆能说话了，让大家都觉得喜出望外。
可就在我离开外婆病床后的第二天，舅妈告诉我第二天外婆没有再醒来，但她的嘴角是带笑的，她走得很安心。当我知道外婆已经长眠了，我痛苦不已，悔恨应该寸步不离地守在外婆的床头，陪着她入睡，或许外婆就不会舍得离开这个世界。
我后来想了很久，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我回来见到外婆的第一眼，她的状态会比之前好那么多？但是第二天突然就离开了？后来才知道，医学上有一个词叫做“回光返照”，就是在我回去看外婆的那一瞬间，她确实是回光返照了，据说只有心理特别想着一件事或者一个人的时候，将要去世的人才会回光返照，直到完成她的心愿。她尽可能地想要用她最好的状态来见我最后一面。
我泣不成声。我的外婆，但愿天堂没有孤独，您与妈妈可以在天堂重逢拥抱。看，我总说我是孤独的，严重的内伤不轻易外露，这种内伤会跟随者气候的变化而变化，时而阴晴不定地上演一个人的独角戏，但戏子也难免会有被感动被温暖的时候，我感谢我生命中出现的，给我温暖和感动的人，外婆的付出治愈了我无可言喻的一些疼痛。我的外婆，她是我的生命里，遇见的最坚强的女人。你的生命中，是否也有过这样的人？请你记得，一定要爱她比爱你自己更多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