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山湖的记忆长河
暮春的阳光温柔地洒在大地上,为世间万物披上一层金色的纱衣。我坐在车窗边,望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内心久久无法平静。身旁,几位年近七旬的兄弟姊妹也都沉默着,眼神中满是期待与紧张。我们从济南出发,沿着104国道向西南行驶,目标是我们魂牵梦绕的故乡——微山湖。
道路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我们招手。远处的田野里,一片片嫩绿的麦苗在阳光下舒展着身姿,像是给大地铺上了一层柔软的绿毯。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和花草的清香,这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让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童年时光。
小时候,我常听父母讲述微山湖的故事。那时候,微山湖在我心中是一个神秘而又充满魅力的地方。母亲说,她的老家在微山县欢城镇大王庙村,那是一个坐落在大运河畔的小村庄。村里的房屋大多是土坯房和茅草屋,虽然简陋,却充满了烟火气息。姥爷靠着卖羊肉汤为生,每天天还没亮,就会在自家院子里支起一口大锅,煮上满满一锅香喷喷的羊肉汤。那浓郁的香气,能飘出好远好远,引得村里的孩子们都眼巴巴地围在院子外面。
父亲则来自微山湖付村乡卓庙村,他和奶奶相依为命。在那个艰苦的年代,生活的重担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但即便如此,奶奶依然把父亲照顾得很好,用她那瘦弱的肩膀为父亲撑起了一片小小的天空。
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变换,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行驶了很长一段路。看着路边偶尔闪过的小村庄,那些关于父母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我想起父母离开故乡参加革命时的情景,他们怀着对家乡的眷恋和对理想的追求,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征程。这一走,就是多少年。他们在战场上经历了无数的艰难险阻,与敌人浴血奋战,为了心中的信仰,不惜抛头颅、洒热血。
“快看,那是不是微山湖?”坐在前排的妹妹突然指着远处喊道。我的心猛地一颤,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片广阔的水域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宛如一块巨大的蓝宝石镶嵌在大地上。那熟悉的湖水,那亲切的气息,让我瞬间红了眼眶。
随着车子逐渐靠近微山湖,我的心情愈发激动。记忆中的微山湖,是那样的宁静而美丽。湖面上,一片片荷叶挨挨挤挤,像一把把绿色的小伞。荷花盛开时,粉的像霞,白的像雪,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人们展示着她们的美丽。湖里的鱼虾成群结队地游来游去,渔民们划着小船,在湖面上撒网捕鱼,那欢快的笑声回荡在湖面上。
然而,此刻的微山湖在我眼中,却多了一份沧桑与厚重。它见证了太多的历史变迁,承载了太多的故事。我不禁想起父母曾经在这里度过的岁月,他们在这里出生、成长,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如今,我们回到这里,追寻他们的脚步,心中感慨万千。
我们的车驶入微山县城夏镇时,已是中午时分。远远地,就看到步禹哥站在路边向我们招手。步禹哥是父亲老战友的孩子,他的父亲和我的父亲都是193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的老党员,也是同年参加革命的战友。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他们并肩作战,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见到步禹哥,我们都激动不已。多年未见,他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岁月的痕迹,但眼神中依然透着当年的热情与豪爽。“快,快上车,我在芙蓉小镇酒家订好了位子,咱们好好聚聚!”步禹哥热情地招呼着我们。
在车上,步禹哥向我们介绍着这些年微山的变化。街道变得更加宽敞整洁,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与我们记忆中的小城早已大不相同。但当车子拐进一条小巷,闻到那熟悉的鱼香时,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
芙蓉小镇酒家内,桌上摆满了丰盛的“微山湖鱼宴”。清蒸鳜鱼、红烧鲤鱼、油炸小河虾……一道道用微山湖产的鱼虾烹饪而成的菜肴香气扑鼻,让人垂涎欲滴。步禹哥笑着说:“这些可都是正宗的家乡味道,你们一定要多吃点!”
大家围坐在一起,一边品尝着美味佳肴,一边畅谈着这些年来的经历。酒过三巡,步禹哥的话匣子也打开了。他开始给我们讲述父辈们过去的故事。
“你们知道吗?在咱们老家卓庙村,早在共产党十年土地革命期间,就发展了11名中共党员,其中就有咱们的父辈。”步禹哥的眼神中透着自豪,“那个时候,国民党清剿共产党非常残忍,到处抓人、杀人。咱们的父辈为了躲避迫害,只能东躲西藏。后来,地下党把卓庙村的十几名党员转移到湖西地区。在那种白色恐怖下,斗争异常艰苦,很多人都坚持不下去了,有的选择脱党,有的甚至叛变。但你父亲和我父亲一直坚守着自己的信仰,从未动摇过。”
听到这里,我不禁想起父亲生前很少提及的那段往事。他总是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重要的是珍惜现在。但此刻,从步禹哥口中听到这些,我才真正意识到,那段历史是多么的艰难和残酷。
步禹哥继续说道:“七七事变后,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国共两党达成抗日统一战线。你爸爸被调入部队宣传队,在鲁南军区十一团晋鲁冀边区担任宣传干事。他经常深入到群众中,宣传抗日思想,发动群众参军参战。我父亲则被编入手枪队,也就是便衣队。他们负责在敌后进行侦察、破坏敌人的交通线等任务,危险重重。”
“后来,你爸爸又被调入运河支队,还在铁道游击队二分队担任过指导员。他参与了很多战斗,立下了不少战功。但最让我难忘的,还是他参加的泗州战役。”步禹哥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那是1946年的夏季,战斗打得异常激烈。我军攻入县城后,与敌人展开了激烈的巷战。当时天上下着暴雨,街道上全是泥水,部队在泥泞中与敌人死打硬拼。你爸爸带着连队冲锋到敌人工事前约100米处时,敌人的炮群突然开火。一发炮弹就在他身边爆炸,他被炸飞后晕死过去。”
我听得心惊肉跳,双手紧紧地握着酒杯。想象着父亲当时的处境,心中一阵疼痛。“后来呢?”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后来,他被战友们救醒,但头部、手、左腿都受了重伤,左腿更是不能动弹。部队只好用担架抬着他行军转移。当时情况非常危急,如果不及时手术,他就有生命危险。但在那种条件下,哪有什么像样的医院啊!最后,军医们在一家农户家的大门过道里,支起一块门板,铺上油布,就开始为他做手术。”步禹哥叹了口气,“手术后,部队走到山东莒南县,你爸爸被留在胶东军区第二休养所疗伤。经过很长时间,他的伤势才渐渐好转,但从此落下了残疾。”
“那次恶战后,都传言你爸爸已经光荣牺牲。你妈妈听到消息后,怎么也不相信。她哭着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于是,她想尽办法找到了部队。当她看到你爸爸伤得那么严重时,当场就哭晕了过去。从那以后,她毅然决定参军,陪着你爸爸一起南征北战。”
听着步禹哥的讲述,我的眼前仿佛浮现出父母当年的身影。他们在战场上相互扶持,共同面对生死考验。这份深厚的感情,让我感动不已,泪水也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晚上,我们住在“微山湖宾馆”。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光,我久久无法入睡。白天听到的那些关于父母的故事,一直在我脑海中回荡。我想起小时候,父母总是很忙,很少有时间陪伴我。那时候,我不理解他们,甚至有些埋怨。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他们是为了更伟大的事业,为了让更多的人过上幸福的生活,才不得不舍弃小家。
第二天一早,步禹哥带着我们前往卓庙村,去寻觅父辈和奶奶生活过的足迹。车子行驶在乡间小路上,路边的野花肆意绽放,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远处的山坡上,几只山羊在悠闲地吃草。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祥和。
进入卓庙村,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记忆中那些破旧的茅草屋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整齐的二层小楼房。街道干净整洁,路边还种着各种花草。要不是步禹哥带着我们,我真的不敢相信这就是我记忆中的卓庙村。
步禹哥带着我们来到一个小院前,打开了大门。院内,花池里的牡丹花竞相开放,姹紫嫣红,美不胜收。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在一楼的一间屋里,步禹哥指着一张老旧的木床说:“这就是你奶奶当年居住的房间。”
我走到床边,轻轻地抚摸着床头,仿佛能感受到奶奶曾经的气息。步禹哥继续说道:“你爸爸随军队渡江战役南下后,你奶奶就一直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当时,当地政府给她盖了一间地窨子,就是那种半地下的茅草房。我父亲知道后,经常去看望她。村里的乡亲们也都很尊敬你奶奶,称她为‘上级老妈妈’。”
“有一年,微山湖发大水,湖水迅速上涨,冲进了村庄。我父亲担心你奶奶住在地窨子里会有危险,就披上蓑衣,淌着洪水去看她。到了一看,地窨子已经快被淹没了,你奶奶站在床上,全身都湿透了。我父亲赶紧把她背到我家,又回去取被褥和物品。等他回去时,地窨子已经被洪水冲塌了,什么都没剩下。从那以后,你奶奶就住在我们家里,我妈妈还特意给她缝制了一套新被褥。”
听着步禹哥的讲述,我的心中充满了感激。要不是步禹哥的父亲,奶奶不知道会经历多少苦难。这份恩情,我们全家都将铭记于心。
在卓庙村,我们还遇到了一些儿时的玩伴。虽然多年未见,但一见面,大家就像回到了小时候,有说不完的话。他们给我们讲述着村里这些年的变化,讲述着他们的生活。
站在微山湖畔,望着眼前这片广阔的湖水,我心中感慨万千。这里是我们的故乡,是父辈们曾经生活战斗过的地方。它见证了历史的沧桑巨变,承载着我们太多的回忆和情感。
这次回乡省亲,让我更加深刻地了解了父母的过去,了解了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我为自己有这样的父母感到骄傲和自豪,也为自己是微山湖人感到无比的荣幸。我知道,无论我们走到哪里,微山湖永远是我们的根,是我们心灵的归宿。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微山湖上,湖面上波光粼粼,宛如一幅美丽的画卷。我们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卓庙村,离开了微山湖。但我知道,微山湖的记忆将永远留在我的心中,那些关于父母、关于故乡的故事,也将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