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中的高楼
这楼原是极巍峨的，砖瓦间刻着「模范」二字，檐角挂着三十余年风雨锈蚀的铜铃。谁料得某日债市风起，美元票据便似秋叶般簌簌而落，砸得股民心头生疼。昔日的学堂优等生，如今竟与泥潭中的阿Q、祥林嫂并列，横竖不过碎银几两的黄白困局。楼中人辩白：「根基尚稳」，可窗外看客早已架起算盘，将「暴雷」二字嚼得震天响。
檐下的铜铃原是响亮的，叮叮当当唱了三十载「稳健经营」的调子。而今铃声里混了裂帛声，原是那美元债的息票撕破了体面。2024年秋，鹏金所的账本忽而烧出窟窿，七、八亿元如沸汤泼雪，融得连渣滓都不剩。更有甚者，高管们月俸骤降九成，却偏要自筹两亿买自家股票，倒像戏台上的老生甩水袖，虚张声势得紧。楼外的匠人抚着未干的水泥墙，念起地热管铺陈时的盛景，恍惚间竟分不清是楼在倾，还是地在摇。
账簿里的众生相
账簿翻开，密密麻麻皆是「仁义道德」，细瞧却是吃人的把戏。一边是五百亿救市的风声，吹得深铁与国资的衣袂猎猎作响；另一边工地上混凝土未干，匠人犹记当年地热管的坚厚，叹道：「料是好的，怎奈世道薄了！」资本市场的赌徒们，将金条与债券摞成赌桌，红着眼押注「救与不救」，仿佛这楼坍了，便能从瓦砾中炼出新的金矿来。
那「鹏金所」的账簿最是诡谲。2016年万科注资时，铜钱叮当如珠落玉盘，员工们捧着血汗钱争相认购，只道是「自家人不坑自家人」。谁曾想八年后，定融产品成了索命符，四五百万投进去的，连哭坟的纸钱都讨不回。账簿里爬出密密麻麻的「影子公司」，瑞锦熙与汇成浩涛的名号镀着金，内里却是蛀空的朽木。工地上讨薪的泥腿子，交易所里捶胸顿足的股民，竟在这本吃人的账簿里成了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新芽与旧痂
寒风掠过窗棂，楼缝里竟钻出一枝野草。有人说是春信，有人嗤为垂死者的幻觉。藤野先生若在，大抵要扶镜叹道：「解剖标本易，解剖人心难。」而长妈妈定会揣着《山海经》碎步赶来，将橘子塞进债主手中：「哥儿，先吃饱了再算账罢！」只是那账本上的墨迹，早被时代的雪水晕成混沌一片。
深铁的人马举着火把冲进来时，楼里正飘着「瘦身健体」的符咒。2025年初，郁亮摘了主席冠冕，祝九胜褪了总裁袍服，换作地铁集团的辛杰披挂上阵。他们说要「每年卖两百亿大宗资产」，可库房里堆满卖不动的钢筋水泥，活像孔乙己的长衫——当不得柴火烧，也换不来茴香豆。窗缝里那株野草倒是疯长，根须扎进《山海经》的残页，叶脉里淌着「REITs」「银团贷款」的新词，只是不知这新芽，可能顶破冻土？
赌局与轮回
交易所的铜钟敲了又敲，红马甲们将「暴雷」二字绣在K线图上。2024年报亏450亿的墨迹未干，2025年开年便传出千亿银团贷款的消息。赌徒们又兴奋起来，将「政策底」「市场底」的骰子掷得哗啦响。穿长衫的掮客在茶楼高谈：「美债展期算什么？当年恒大暴雷时……」跑堂的伙计却记得，三年前这桌上坐的，分明是另一批穿金戴银的庄家。
工地的塔吊终究停了，生锈的钢索垂下来，恰似闰土脖颈上的银项圈。那些「高品质交付」的承诺，化作7.4万把钥匙沉在海底，捞钥匙的人早已改行送外卖。倒是债主们的算盘越打越精，将「资产证券化」的符咒贴在烂尾楼上，仿佛念几句「REITs真言」，便能教混凝土开出金花。
未亡人的呓语
深更半夜，财务室的灯还亮着。新来的账房先生翻出泛黄的「宝万之争」案卷，忽而嗤笑出声：「原来这高楼的地基，竟是王石当年从姚员外手里抢来的。」窗外飘过游魂般的股民，口中喃喃：「他们说……要重回健康道路……」话音散在风里，和二十年前「活下去」的呐喊混作一处。
藤野先生的解剖刀终究没派上用场。这楼从里到外早被资本腌透了，剖开腔子不见心肝，唯见美元债的息票、理财产品的残渣、还有员工们未干的泪痕，层层叠叠糊成个血肉模煳的「优等生标本」。长妈妈叹着气收起《山海经》，往废墟里撒了把橘子籽——或许等来年春风起时，能长成片不结金元宝的橘林罢。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