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湘江边上，秋风微凉。一枚巨大的夕阳冲破云层的遮挡，撒下万道金光，将江面映照成一片绚丽的橙红。
夕阳下偶有几只大雁飞过，寻找着家的方向。稍远处的三五艘渔船，也渐渐收起渔网，满载丰收的喜悦，调转船头开始返航。
江边一处开阔的码头上，两个并排而坐的女孩，却无心看风景，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空气寂静得几乎要凝固。
终于过了一刻钟后，沉默率先被一位烫着时尚大波浪的女孩打破：“静雅，为了你自己好，也为了皓然哥哥好，放手吧！”
“是皓然的母亲叫你过来当说客的？”孙静雅用手轻轻拨了一下额前被风吹乱的短发。明明知道事实就摆在面前，却还要佯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
在气质优雅、面若桃花、妖娆性感的楚婷萱面前，她不过是一只丑小鸭。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一直是。
她不仅姿色一般，而且打小就八字不好，谁碰见她，谁就倒霉。只因她的左手心有一颗被人视为不祥之兆的黑痣。
2
孙静雅原是山西人。父亲孙志强在她两岁时，意外遭遇了矿难。母亲王兰英不知从哪听来了谣言，将这一切的不幸都归咎在不谙世事、年幼无知的孙静雅身上。这也正好成为她摆脱这个贫困家庭的借口。
孙志强过世还不足半年，王兰英便带着比孙静雅大两岁的姐姐改嫁湖南，成为了一名养尊处优的富太太。
自那以后，孙静雅便由爷爷奶奶一手带大。两个老人家虽也听说了不少谣言，但这好歹是儿子志强留给他们孙家的唯一血脉，总不能不管不顾吧？
可是村里的孩子们都视孙静雅为怪物，没人愿意与她来往。到了上学的年纪，也没人愿意与她同桌。教室里靠近垃圾堆那个角落的座位，成为了她的专桌。
她就像一朵开在暗夜里的花，寂寞而孤单，与阳光绝缘，与世间的一切美好绝缘。
她也是一朵打不败的花，倔强而勇敢。因为从小知道生活的艰难，她便将所有的委屈和悲愤化为向上的力量。她发誓一定要拼命学习，走出这个愚昧的小山村。
由于自己的刻苦努力，她几乎每学期都是班上第一。她的语文成绩尤为突出，在县里面的一次作文比赛中曾获得一等奖。
慢慢地，众人对她的印象有了改观，不再对她指手画脚，老师也将她当作重点对象进行培养。村里人见着孙爷爷、孙奶奶，纷纷夸他们培养了一个好人才，夸得两个老人家笑得比田里的油菜花还灿烂。
后来，孙静雅顺利地考上了县里面的重点中学，成绩一如既往地出类拔萃。不过许是孤僻惯了，与她来往的人还是不多。
3
高二下学期，一向硬朗的孙奶奶突然去世。关于孙静雅是“灾星”的谣言再次被提起。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敢回家。
好不容易熬到高三了，终于可以去往自己想去的世界，她却纠结着要不要参加高考。虽然她的成绩不错，考个一本的大学绰绰有余，可上哪去要昂贵的学费啊？
“小雅啊！爷爷估计不能照顾你多久了，你去湖南找你妈吧！考个湖南的大学。”一次放月假，孙静雅从厨房做好饭菜出来后，孙爷爷喘着气对她说。
自孙奶奶走后，孙爷爷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爷爷，你别抛下我！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孙静雅跪在孙爷爷的跟前，泪水打湿了一大片地面。
“好孩子！地上凉，快起来吧！”孙爷爷弯下腰颤巍巍地将孙静雅扶起来，“是爷爷没用，没能力供你上大学！你妈现在有钱了，你过去找她，多少会照顾你一下的。”
“爷爷，我不去上大学。我只想一辈子陪着您！”孙静雅红着眼哀求道。
“咳！”孙爷爷重重地咳嗽了一下，“你还嫌害这个家不够吗？非得把我也害死了！”
看在孙静雅从小聪明懂事的份上，孙爷爷从没当面对她说过这样狠的话。尽管于心不忍，尽管他也不愿意相信孙静雅是灾星，但为了她的前程，他不得不这样说。
那一刹那，孙静雅眼前的天空轰然坍塌。这个世上没一个人真正地爱她，所有人都是虚伪的。
她没顾得上吃一口饭，抓起书包疯了似地冲了出去。天上正飘着瓢泼大雨，和她的泪水交织在一起。
“小雅！小雅！”孙爷爷跑出去想给她送伞，终究还是没追得上她的脚步。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家里，心中懊恼不已。
“小雅啊！希望你明白爷爷的苦心。”他叹了口气，脱下湿衣服躺在床上。桌上未曾动过的饭菜，渐渐冰凉。
第二天，孙静雅破天荒地没去上课，可急坏了她的班主任李老师。这可是她最骄傲的学生啊！到处派人找寻，才发现她一个人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上。
“静雅，千万不要想不开啊！”李老师一把冲上去拖住她，生怕她就这样跳下去。
“李老师！”她趴在李老师身上哇哇大哭。这位四十多岁的女老师，一直对她照顾有加，让她感受到母爱般的温暖。
“怎么回事？静雅！”李老师拉着她在一处台阶上缓缓坐了下来。孙静雅这才哭着将自己从小受到的各种歧视和委屈说了出来。
李老师听后又是难过，又是愤恨，她轻轻抓起孙静雅的左手看了一会，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道：“静雅啊！咱们都是有知识的文化人，要相信科学，不要被那些封建迷信思想吓唬住了。人都有生老病死和旦夕祸福，这个是不为人的意志所左右的。”
“谢谢李老师！我知道怎么做了，我会听从爷爷的建议的。”孙静雅用衣袖擦了一把眼泪。
“嗯，好孩子！毕竟血浓于水，你母亲应该会重新接纳你的。你放心地考湖南的大学吧，那边有几所大学还不错。”李老师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下楼上课去吧！马上就要高考了，时间就是金钱啊！”
“好的，老师，我会努力的！”孙静雅跟李老师回教室后，重新将全部的热情都投入到学习上。
4
那年七月，孙静雅如愿收到了长沙某高校寄来的录取通知书。忧郁了很久的孙爷爷，脸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这可是他们孙家村培养的第一个大学生啊！
一时间，村里的左邻右舍纷纷赶过来道喜。以前不怎么待见孙静雅的几个亲戚，还给她打了红包，说是给她当学费。还叮嘱她以后要是出息了，不要忘了家里的这些穷亲戚。
此外，李老师也发动全校老师捐款，给她凑了五千块钱。她还是有些担忧孙静雅，这么多年了，不知她的妈妈到底会不会认她。
八月底，孙静雅含着眼泪，一一向各位老师和亲戚道谢，然后拜别了爷爷，踏上了开往长沙的火车。
到长沙后，她办理好入学手续，便利用课余时间去打听母亲的下落。辗转问了好几处地方，最后她来到了一片富丽堂皇、环境优雅的花园式别墅区。
在一幢装修奢华的洋房前停下后，她忐忑不安地按响了门铃。过了半晌，门后终于传来了脚步声。“谁呀？”一位穿着深蓝色棉布长裙的胖阿姨探出头来。
“是妈妈吗？”孙静雅喃喃地问道，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这是哪里来的野丫头？别乱叫！”胖阿姨瞅了孙静雅一眼，一副穷酸的土包子样，保安不知怎么放进来的。
“您不是我妈妈？不是王兰英吗？”孙静雅疑惑地看向她。
“我不是，我是这家请来的保姆。我怎么没听说过太太还有个女儿的？”这下轮到她困惑了，“你等一下，我进去问问。”
过了五分钟，脚步声才重新从里面传来，门复被打开。出现在孙静雅眼前的，是一位打扮雍容华贵、穿着一件赭红色真丝长裙的四十多岁的妇女。
这位准是她的妈妈了。尽管她妈妈仅留下一张他们一家四口的黑白合照，孙静雅却清晰地记得照片上的妈妈有一双美丽的丹凤眼，和眼前的这位一模一样。而她自己唯一像母亲的，也便是这双丹凤眼。
王兰英盯着孙静雅看了半天，她除了眼睛像自己，其他地方几乎和前夫孙志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浓黑的眉毛、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就连皮肤也都是黄里发红。
突然她像见了鬼一样大叫起来：“你不是我女儿！我只有一个女儿！”说完她用双手抱住自己的头，转身往屋里跌跌撞撞地跑去。
“太太！太太！”胖阿姨朝王兰英唤了两声，然后恶狠狠地对孙静雅说：“臭丫头，看你把我们太太吓的！从哪里来，滚哪里去！”
“嘭”地一声，门被重重地关上了。长沙八月的天气如同蒸笼一般，她的一颗心却瞬间跌到了冰窟窿里，脸上原本流淌的汗水似乎也结了冰。
孙静雅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那片别墅区的。她像一只游魂一样飘荡在路上，泪水仿若决口的堤。路人见了她，一个个指指点点，躲闪不及。
也就在这一天，她决定从此再也不会踏入这个地方一步。既然你如此无情，就别怪我今后对你无义！
5
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没有人可以依靠，就只能靠自己。好在孙老师有先见之明，第一年的学费总算勉强够用。然而，接下来几年该如何度过呢？
在其他女同学都在忙着打扮、忙着谈恋爱的时候，她却到处寻找一切可以勤工俭学的机会，发传单、搞促销、当家教、做校报记者、做兼职图书管理员等等。
对于学习，她也丝毫不敢马虎，继续发扬一贯的钉子精神，才确保自己在强者如林的大学班级占有一席之地。因为成绩优异，她每年获得了国家奖学金。班主任老师得知她的家境困难，还特意为她申请了助学贷款。
孙静雅总算可以稍微过得轻松一点了。由于一向勤俭节约惯了，她隔一段时间还要将自己打工的钱寄一些给孙爷爷。
孙爷爷原本也想着等孙女大学毕业后就可以好好享福了，不曾想在孙静雅大二下学期时却忽然去世了。
得知这一噩耗时，孙静雅正在教室上晚自习。由于是周六，教室里除了她，就只有另外一个不认识的男生。
电话是一位堂伯打来的，她接完电话回到教室时，浑身上下都在哆嗦。就在她要万分艰难地挪回座位上时，眼前忽然一片天旋地转......
孙静雅醒来时，已在校医院里。当她正要挣扎着起来时，门外进来一位穿着白色衬衣、黑色休闲裤的短发男生。没记错的话，就是刚刚和她在一个教室上自习的男生。不过，她一门心思花在学习上，并未仔细打量他。
“同学，你醒了？医生说你有低血糖，需要好好休息！”男生说话时俊秀的脸上有微微的浅笑，眼睛虽不大却炯炯有神。像谁呢？孙静雅细想了一下，终于想起来了，一个电视明星——杨洋。
犯什么花痴？猛然想到爷爷，她不禁悲从中来。匆匆掀开被子下了床，她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留下那个男生呆立了半天，最后医药费还是他帮忙付的。不知道这个女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摇摇头走出了医院。
孙静雅连夜搭乘火车返回了山西老家。等爷爷的葬礼结束，她成了一个彻头彻尾没人要的孤儿。村里人又开始说风凉话，叫她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看见她就晦气。
“绝不能让自己倒下！”想起中学时的李老师曾鼓励她的话，她才勉强挺过来。
6
返回学校时，她才忽然想起上次生病住院没有付钱。去校医院打听，才知那个有点像杨洋的男生已经帮忙付了。
孙静雅从来不想欠别人的人情，何况是一个不认识的人。她想四处打听，才忽然忆起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终于有一天，她在学校的操场见到了他。只是他并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个美丽性感的卷发女孩，那便是楚婷萱。
原来他是有女朋友的。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甚是亲密的样子，孙静雅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失落。
她在一棵梧桐树下踌躇了半天，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朝他们走了过去。
“那个同学......上次谢谢你！谢谢你帮我付医药费。多少钱？我还给你。”孙静雅一面望向那个男生，一面准备打开书包掏钱。
“你是谁啊？怎么穿得像个乡巴佬啊？”男生还没说话，女生便叉着腰对孙静雅一顿冷嘲热讽。
“萱萱！不要乱说。这个同学上次在教室晕倒了，我送她到的校医院......”男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楚婷萱打断了。
“晕倒？她是在演戏吧？这些乡下来的，最会装可怜了！”
“萱萱！够了！”男生一把将她拉住，生怕她说出更伤人的话来。
“同学，不好意思！她的性格就是这样，你别放在心上。上次医药费不要多少钱的，不用给了。”说完他将楚婷萱强行拉走了，他已注意到孙静雅悲伤的眼里有晶莹在闪动。
孙静雅本想张口叫他，无奈胸口被一团闷气堵着，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是来长沙后，她第二次被人如此讽刺。算了，这些富家子弟也不会那么在乎一两个钱吧？
有钱人真好！那一瞬间，孙静雅深刻地认识到只有让自己更优秀、更强大，将来才有可能赚更多的钱。也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摆脱贫穷与不幸的命运。
7
时间依然一路不停地向前奔走，却从不给弱者任何悲叹的机会。
转眼，已到了大三。随着学习任务的加重，孙静雅慢慢减了一些兼职。她喜欢的校报记者，等做完这一学期，就打算不再做了。下学期要专心准备考研了。
说来奇怪，这校园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她却再也没有碰到过那个长得像杨洋的男生和那个卷头发女孩。
她以为再也不会和他见面了，没想到再见时是在学校举行的主题为“我爱发明”的科技创新大赛颁奖晚会上。彼时他正是此次大赛的一等奖获得者，他的作品是一个现代智能厨房模型。
孙静雅作为采访者采访了他，一种莫名的惊喜在心头雀跃。原来他的名字叫程皓然，原来他与她同级。不过他是建筑系的，而她是中文系的。
“不好意思，同学！我还一直欠着你的钱呢！”这是孙静雅见着他说的第一句话。
“这么久了，你还记得？我说过不要还啦！”他看了一眼孙静雅胸前戴着的记者证说，“你是来采访的吧？咱们开始吧！”
“嗯嗯，好的！大概需要耽误你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谢谢你的配合！”孙静雅说完职业性地打开了专用的采访记录本。
这次采访工作进行得很愉快，孙静雅也获得了自己所需要的全部信息资料。原来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是因为他一直在忙比赛的事情呢！
采访结束时，程皓然微笑着对孙静雅说：“我在校报和校刊上经常看到‘孙静雅’三个字，没想到就是你。你要多笑哦！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这是孙静雅长这么大来，第一次有人这么夸她。她永远记得那天，在他明亮的双眸里，映下了她微笑的模样。也从那天起，她的心里多了一份小心思。
8
大三下学期，他们见面的机会反而多了。因为他们都是考研大军中的一份子，成为了自习教室里的常客。
一回生，二回熟，他们之间的交流也日渐多了起来，不过更多的是关于英语与政治方面的讨论。此外，便是互相督促与鼓励。
他们彼此之间都有好感，可是谁也没有捅破那一层窗户纸。而于孙静雅而言，更多的则是自卑。
还有一个问题，孙静雅也不方便问，楚婷萱不知为何，很少来找他了。关于这个女孩她知之甚少，好像是旁边师范大学艺术系的。
到了大四，考研的日子终于如期而至。两人互相为对方打气，沉着冷静地走进了考场。
两天紧张的考试下来，孙静雅仿佛打了一场仗。走出考场时，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了。
正当她在学校的林荫道上悠闲地走着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静雅，考得还好吧？”
孙静雅慢慢回转身去，一缕阳光正穿过浓密的树叶，撒下细碎的光斑落在程皓然身上，越发像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男了。
“发什么呆呢？”程皓然走近了用手指敲了一下孙静雅的脑袋，“考试考傻了？”
孙静雅摸摸被敲痛的脑袋，尴尬得耳朵都红了，窘了半天才说道：“没有啦！考得还好。”
“我就知道，以你的能力不会考差的。走，请你吃大餐去！”程皓然说完拉起了孙静雅的右手。
他竟然拉了她的手？孙静雅全身仿佛触电一般，拼命想抽回来。她知道自己实在太过普通，怕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可是程皓然却抓得更紧了。无奈之下她只得低下头，用一头浓密黑亮的长发将自己的脸遮住了，这才跟着他亦步亦趋地往前走去。
9
程皓然将她带到了学校附近的上岛咖啡，还特意挑了一间安静的包厢。孙静雅一颗心一路上都在扑腾腾地跳着，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做一个灰姑娘的梦。
正当她还不知所措时，程皓然从裤带里掏了一个深蓝色绒面的首饰盒出来，他微笑着看向孙静雅：“静雅，打开看看！”
这突如其来的礼物，显然再次让孙静雅惊愕到了，她呆呆地盯着程皓然，还是不敢相信眼前是真的。
程皓然忍不住又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这姑娘果真是考傻了吗？”
孙静雅这才回过神来，她慌忙摇头：“没有！没有！对了，你为什么送我礼物啊？我不要！”
“你看都不看，就说不要！快打开看看！”程皓然佯装生气催促道。
“好吧！”孙静雅接过首饰盒，缓缓打开了盒盖，一枚熠熠生辉的心型蓝钻项链便呈现在眼前。
“太贵重了，我真的不能要！”孙静雅深知自己不配拥有这么好的礼物，慌忙将盒子推了回去。
“静雅，你真的不知道我的心吗？我喜欢你！”程皓然说着抓起了孙静雅的左手，一脸深情地望向她。从今往后，他都要一直这样望着她。
孙静雅的左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就是这只手从小让她受尽了委屈。她期待幸福，可又害怕真的也给程皓然带来不幸。他是那么优秀、那么俊朗的一个人，值得拥有天底下最美好的一切。
镇定了片刻，她才低着头说道：“谢谢你，皓然！可我不能喜欢你，我是一个不祥之人，我不能害你。”
“什么不祥之人？都要读研究生了，还这么迷信？”程皓然走过来用手轻轻将她的头抬起，他想看清在她眼里到底藏了怎样的秘密。
她这才将左手心翻转过来，缓缓伸到了程皓然眼前：“我这里长了一颗黑色的痣，他们说是不祥之兆。”
程皓然听完忍不住哈哈大笑：“我左脚板也长了一颗痣呢！这么多年了，不都好好的吗？”
他这一笑把孙静雅也成功地逗乐了：“哈哈！真的假的啊？”
“当然是真的！要不要给你查验一下？”程皓然说完欲俯下身去脱鞋。恰好这时服务员端菜进来了，一脸好笑地盯着程皓然看了半天，另一边的孙静雅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程皓然从未见过她笑得如此开心，对他回以更灿烂的微笑。
饭吃到一半，他才想起孙静雅还没答应他，忙放下手中的筷子：“静雅，考虑好了吗？做我女朋友好吗？”
“萱萱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你还是去找她吧！”终归他们之间还是有天地之别，孙静雅总算找到了更合适的理由。
对面的程皓然脸色忽然黯淡了下去，眼里也闪现出一丝落寞：“她出国了，我们之间没有可能了。”
孙静雅的心跟着揪成了一块，她抱歉地看向程皓然：“皓然，对不起！不好意思，我不该提她的。”
“没关系，都过去了。”程浩然眼里重新泛起光泽。他拿起桌上的首饰盒，面朝孙静雅单膝跪下：“静雅，以后让我好好保护你吧！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要去想了，我们要一起携手面向未来！”
一股暖流从心头涌遍全身，有滚烫的泪滴从孙静雅的脸庞滑落。她用颤抖的双手接过首饰盒，并将程皓然扶了起来。两个彼此相爱的人，终于紧紧拥抱在一起。
10
次年九月，程皓然和孙静雅双双顺利地考上了本校的公费研究生。三年研究生时光，让他们的感情在浪漫的校园里进一步升温。
研究生毕业后，程皓然被分配至省建筑设计研究院从事建筑设计工作，而孙静雅则去了一家大型钢铁国企担任行政管理工作。
又过了三年，他们已成为各自工作领域的中坚力量。不久后，他们的婚姻大事也被提上日程。
程皓然的父母均是公务人员出身，受过良好的教育，对于孙静雅的出身和相貌倒是没有过多追究，只期盼着她能早日为程家开枝散叶。
果然不负众望，结婚半年后，孙静雅就成功怀孕了，一家人都开心得不得了。孙静雅平时忙碌惯了，不想就这样把工作耽搁了，于是正常上下班，每天都由程皓然亲自接送。
然而，老天却给他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孙静雅怀孕不到三个月时，下体突然见红。去医院检查，医生告知她流产了，需要做清宫手术。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痛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痛上千倍百倍，孙静雅不得不又相信起宿命论来。
“对不起，皓然！是我害了宝宝。”从麻药中苏醒过来，这是孙静雅对程皓然说的第一句话。
“不，静雅！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和孩子。我不该让你去上班，不该让你那么辛苦的！”程皓然初为人父的喜悦戛然而止，堂堂三尺男儿竟也流下泪来。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又不是不能怀孕了。”一旁的程母虽然也伤心，但是不忍看小俩口如此难过，“小雅你以后不要去上班了，在家好好调养身体吧！”
“对哦！小雅，听你妈的。孩子没了，会再回来的！”程父也在床边劝慰。
“静雅，爸妈说得对！以后你就安心当程太太，我会努力赚钱养你和孩子的！”程皓然拿过一张纸巾细心地替孙静雅擦干了眼泪。
尽管孙静雅不想就此荒废了自己的事业，但想想生孩子是目前的首要大事，不能再掉以轻心了，于是点头答应了。
11
在婆婆的细心照料下，孙静雅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又过了半年，她再次成功怀上了宝宝，喜悦重新回到了每个人的脸上。
她每天会给宝宝上胎教，有时闲不住就拿出笔来画画，或者给宝宝写写童话。像每一个幸福的准妈妈一样，她对肚子里的宝宝充满着无限的期待。
度过了幸福的孕吐期和危险的前三个月，她本以为这次可以顺顺利利地见到宝宝。然而，就在四个半月去医院做彩超检查时，医生竟然告诉她胎停了。
“怎么会这样？老天为何要一次一次地折磨我？”再一次被巨大的黑暗笼罩，她的世界看不到任何光亮，整个人几乎要崩溃掉。幸亏守候在病房门口的程皓然及时扶住了她。
他的心跟着一起滴血，但是自己绝不能倒下。他要是倒下了，孙静雅便没了依靠。这次医生建议他们做系统的检查。
一个星期后化验结果出来了。程皓然的结果均显示正常，孙静雅的各项指标也基本正常，却被告知染色体罗氏易位，也就是这个原因导致流产和胎停的。
医生还说，这种情况自然怀孕的几率很低，即使成功生下宝宝，这种病也可能会遗传给宝宝。除非去做试管，但就目前国内的医学水平来看，试管的成功率也很难以保证。
那一天，原本前一刻还是阳光明媚，转眼间却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一场忽如其来的暴雨让长沙的交通瞬间陷入一片混乱。连老天都在为他们一家人哀叹！
自那日后，孙静雅的公公婆婆再也没给过她好脸色，程皓然很长一段时间也郁郁寡欢。孙静雅仿佛一夜之间，又变成了以前那个没人要的孤儿。
程皓然是程家的独子，无论如何不能在这断了香火，或者将不好的基因遗传给后代。在孙静雅再次清宫不足三个月时，程母背地里开始怂恿着程皓然离婚。
程皓然却断然拒绝了程母：“妈，我答应要照顾静雅一辈子的，我不能食言！”
“你个逆子！我和你爸一把屎一把尿地将你拉扯大容易吗？你非得让我们程家断子绝孙吗？你叫我和你爸如何对得起程家的列祖列宗啊？”程母说完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全然不顾平素的优雅贤淑形象。
“妈！你快起来！医生不是说还有机会的吗？”程皓然蹲下身欲将程母扶起来，却被她一把甩开了。
“要是试管不成功怎么办？要是试管生出来的孩子不健康怎么办？我不管，你非得和她把婚离了，要不然就别认我这个妈！”程母撂下这句话后，从地上爬起来，将大门“嘭”地一声关上走了出去。
母子俩的这一番争吵，被卧室里假装睡觉的孙静雅听得一清二楚，泪水将被子和枕头浸润得一片冰凉。
怎么办？她难道就要这样放手吗？她实在不忍看程皓然做他们的“夹心饼干”，可是却又不忍失去他。
12
一个月后，程皓然的初恋楚婷萱从国外回来了。由于她和程皓然是一个院子长大的，从小便深得程父程母的喜爱。
得知楚婷萱竟然还没结婚，程母更是喜出望外。楚婷萱十几岁时就是一个标致的大美人了，那个时候程母就逗笑着让她做自己的儿媳妇。
如今楚婷萱去了一趟国外，身上更是添了几分成熟与妩媚，程母真是越看越欢喜啊！
而楚婷萱被国外的男友甩了后，也一直心心念念着皓然哥哥的好。两人一合计，便有了文章开端的一幕。
“静雅，你有手有脚，能够自己养活自己，干嘛非得霸着皓然哥哥不放呢？”楚婷萱又恢复了惯有的尖酸刻薄。
“因为我爱他！”孙静雅从没亲口对程皓然说过“爱”字，此刻说出来，竟给了自己一种莫名的鼓励与勇气。
“爱？你会不会太自私了？你连一个健康的孩子都不能给他？”楚婷萱不免又讥讽了她一番。
“你又能保证你和他在一起后，能给他生一个健康的孩子吗？”孙静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将视线转移到那红光遍染的江面上。
楚婷萱不再说话，猛然想到自己在国外也莫名其妙地流了几次产，心里像丢进了一块大石头。
就在这时，她们身后响起了一阵“哒哒”的脚步声。
“静雅，我终于找到你了！身体不好，怎么跑这来吹风了？”程皓然走上码头后，将自己的灰色外套披在孙静雅的身上，眼里全是深深的疼惜。
“皓然哥哥！”楚婷萱发现自己被当成了空气，忍不住嘟起了嘴巴。
“萱萱，你自己在这里玩！静雅身体不好，我先陪她回家了。”程皓然小心翼翼地将孙静雅从地上扶了起来。
“太过分了！鬼才在这里玩呢！”楚婷萱气鼓鼓地跟着站了起来，“皓然哥哥，你别走！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萱萱，对不起！我这辈子都只认孙静雅这个女人。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做我妹妹吧！”程皓然说完便坚定地回转头去，扶着孙静雅缓缓走下了台阶。
楚婷萱顷刻间像一只泄气的皮球，重重地跌落在地上。她清醒地认识到，自从八年前自己率先转身时，她的皓然哥哥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另一边，被程皓然搀扶着的孙静雅，早已泣不成声。她哽咽着地对他说：“皓然，谢谢你！我对不住你！”
“静雅，我们是夫妻，应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以后再也不要说这样的话了。”程皓然将停在一旁的车打开了，扶着孙静雅坐到了副驾驶上，并给她系好了安全带。
上车之后，程皓然将车子开上了一条与家截然相反的道路。
“静雅，我带你去见一个人。”程皓然对他神秘一笑。
“去见谁啊？”孙静雅脸上满是疑惑。
“去了，你就知道了。”程皓然继续调她的口味。他按动了车载音乐的开关，将孙静雅喜欢的《神秘园》打了开来。听着轻松欢快的音乐，孙静雅不多会竟睡着了。
13
车子在一家环境清幽的私人会所门口停了下来。“静雅，到了，快醒醒！”程皓然打开车门，摇了摇孙静雅的胳膊，她才醒过来。
“这是哪里呀？”孙静雅眼神迷离地望着前方的灯火灿烂。
“快下车！客人已经到了！”程皓然将她扶下了车，然后带着她往一间包厢走去。
孙静雅远远地看见一位戴着银边眼镜、留着黑色长发、穿着米蓝色风衣的三十岁上下的女子端坐在一张圆桌前。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
“是小雅吗？”女子也看见了她，站起来后往她走了过来。
“你是？”孙静雅实在记不起眼前的人是谁。
“我是姐姐呀！”女子说完紧紧拥抱住了孙静雅。
自几年前被自己的生母赶走后，孙静雅从没去找过她，也从未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叫孙静玲的姐姐。不过孙静玲早在三十年前改名叫王静玲了。
原来她这个姐姐高中毕业后就去美国念大学了，她专攻人类遗传与生殖科学，一直读到博士毕业。几年前从国外回来后，就一直在长沙某生殖中心从事辅助生育技术工作，帮助无数家庭圆了生儿育女梦。
“小雅，我听皓然说了你的事情，这些年你受苦了。”王静玲想到她这个可怜的妹妹，不知是如何熬过这苦难的二十几年的，眼镜片上升腾起了一片水雾。
“姐姐，我也没想到会重新遇到你，真的太开心了！”孙静雅同样流下了感动的泪水，“对了，你们怎么会认识啊？”
“我和静玲姐姐中学时是校友，那会静玲姐姐就是有名的大人物了。最近我一直在打听试管婴儿方面的消息，没想到静玲姐姐是这方面的专家，真的很意外。”程皓然说起这些时，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你们一定要坚定信心，共同克服困难。我接手的病人中，有很多像你们这种情况的，甚至比你们还严重的，他们现在都成功生下了宝宝，而且孩子各方面的状况都很健康。”王静玲用充满鼓励的眼神看向他们。
“我们会的，要麻烦姐姐多费心了。”程皓然拉起了孙静雅的左手，给予她满满的温暖与力量。
“小雅，你不要怪妈妈。她当年离开山西，有她迫不得已的苦衷，你一定要理解她。”临别时王静玲拉着孙静雅的手说，“她最近精神状况不太好，你有空过去陪陪她。我已和她做过思想工作了，说愿意将你认回来。”
“好的，我听姐姐的，有空我会过去看妈妈的。”孙静雅给了姐姐一个大大的拥抱。这一刻，她感觉自己的人生从没有如此幸福和圆满过。
......
一年半后，孙静雅通过第三代试管婴儿技术，成功生下了一对健康的龙凤胎。
她这朵暗夜里的花儿，终于迎来了生命中最绚烂的曙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