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多,爸爸打电话给我,今天什么时候能下班回家,两点半之前能回去吗?吃午饭的时候,康姨说她等会就回家。我想了想,反正到下午两点半,我也不休息,不如直接回家好了。
一点钟,坪里安安静静的,连晒太阳的人都回宿舍休息了。新补的地面,斑斑驳驳,新拆的围墙外,挖掘机也停着不动。只听见我的脚步声,规律而平缓,哒-哒-哒。
走到路上,偶尔有几辆车路过。我的影子在前方,衣角飞起,像是帅气侠女的衣裙。迎面而来是刚放学的小朋友,一大群,或左或右,聚成一团。我想,我终是长大了,穿着长衫,踩着高跟鞋,尽管还是提着包往学校走去。
学校里的树都是常青树,雪白的教学楼散落在一片绿云之中。快到爸爸办公室时,路边的花坛里跳出一抹黄色。我停下来看了看,是菊花呢。看起来和家里的白菊花是同一个品种,却不同颜色。小小的,几朵一起攒在枝头,复瓣,细细的花瓣重重叠叠地包围着花蕊。这几株菊花生长在一大丛灌木之下,全都是歪脖子,我想是为了探出头来接受太阳的照耀。这连续一个星期的晴天,让每棵植株都容光焕发。
回家的车上,继续看汪曾祺先生的《故乡的食物》。其中一篇写的是《菊花》,他说,中国长于艺菊。我想是的。爸爸种菊花是从我初中开始,到现在也有十几年了,每年的花都大受好评。但是爸爸每次都说,这花实在是容易养,不怎么需要费心。也是,春天的时候,将发出来的新枝折断,插在新盆里,过不了多久,一盆鲜嫩嫩的菊花就长好了。夏秋时,每天不落地定时浇水,就能让它们活得很好。只要生长初期,选好枝,掐头,那么秋冬之际的菊花就会又大又美。
汪先生的《菊花》中还提到了菊花的品种,大多诗意,有“十丈珠帘”、“懒梳妆”、“晓色”、“枫叶芦花”等等。我都没见过,即使在花展上见过,也不知道它们有如此美丽的名字,通常只是根据颜色来区分而已。但是,听到这名字,就能够想见,这花该是有多美才能够配得上这么美的名字。
回到家中,照例和爸爸去楼上看花。一打开门,爸爸就惊叹道,哇,越来越美啦。是啊,连续一个星期的太阳,让成团成团的菊花,透明之中闪着光,不复从前蔫嗒嗒的样子。
今年的菊花,开的略晚。爸爸说是因为今年一直不冷,所以菊花不开。菊花需要在阴凉的环境中,冻个十几天就会开了。那时,我想幸好不太冷,不然我的多肉全都冻死了。后来,连续下了一个星期细丝雨后,菊花开始冒花骨朵了。
那些天,连续的雨,让我害怕多肉被雨浇死。所以每天把多肉搬进搬出,既想让多肉接受自然光,通通风,但是又害怕多水,让多肉黑腐。于是每天要上楼顶两趟。那天早上,照例去搬多肉。在我身后的爸爸发出惊呼,哇,我的菊花要开啦。我跑上前去看,果然,花骨朵出来了。雨滴还挂在上面,外面包着一层绿色的细叶,像是一个在襁褓里的娃娃。出去读书工作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年看到尚未盛开的菊花。那之后,每天都有植株冒出花骨朵,而那些花骨朵也越来越大,直至盛开。
站在门口,只觉得楼顶的平台上有两片云,一片白的,一片黄的。走近了,栏杆上的菊花就那么直直的垂下来,挂在你眼前。阳光打在花上面,透过花瓣,一丝丝光斑落在墙上。舅妈说这是波斯菊。卷曲的花瓣,老大的一朵。我觉得倒有些像汪先生说的“懒梳妆”,极细而卷曲如一头乱发。只是这颜色不像,“懒梳妆”是浅红色,这是黄色的。也许这是舶来品,外国人的黄头发呢。
汪先生说,不赞成搞菊山菊海,让菊花都按部就班,排排坐,或挤成一堆,闹闹嚷嚷。菊花还是得一棵一棵地看,一朵一朵地看。更不赞成把菊花缚扎成龙、成狮子,这简直是糟蹋了菊花。
夏天时,爸爸的菊花东一盆西一盆的散乱放着,我和妈妈总觉得太过凌乱。于是稍微收整了一番,整整齐齐地摆在一堆。不久之后,爸爸就受不了,又把它们分散开了。他说,这么挤,让人家怎么长,会呕死的。呕死是我们这里的方言,意思是堆在一块,植株无法呼吸,容易坏死。现在菊花开花了,更是散乱,但是也不影响观赏,庞大的花头占据了我们所有的视线。
是啊,菊花这种要历经严寒才会开放的植株,怎么会需要抱团取暖呢。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蓄积力量,等待开放,才是它想要的。
从古人那些写它的诗句就可以知道了。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蜂蝶不来,无法结果,于是来年又从枯枝根部发芽,延续生命。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这里许是忘了还有凌寒独自开的梅花了。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堕北风中。
这句诗,《甄嬛传》中的眉庄念过,那也是一位不惧死的人儿,清雅、淡泊,只是未有福能享受爱情和幸福。只留佳人入梦来。
寒花开已尽,菊蕊独盈枝。 旧摘人频异,轻香酒暂随。
若是晚年,能重回田园生活,我也会种一大蓬菊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