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里，六十岁的他躺在椅子上，来回摇着，静静地一个人，漫无目的开始回忆。

他微微抬起头，透过余光，看看客厅里，那个正在收拾茶几的中年女人，她鬓角的白发，满是褶皱的容颜。

电视墙上，微笑的一大家子，被固定在了相框里，年轻帅气的儿子，可爱乖巧的女儿。

闭上眼，脑海中出现了已经去世的，慈眉善目的母亲，眉宇严厉的父亲。

嘴角，忽然泛起一丝微笑。

这辈子，已经知足。

儿女双全，各有各的家庭和稳定的事业，有了可爱的孙子孙女，有一个温婉贤惠的老伴，没有巨大的经济负担，没有什么大病.......

真的很幸福啊，这日子，这不就是年轻的时候，对年老生活的期盼吗?

这不就是大多数中国男人最后美好的结局吗？

基本上全都实现了。

闭着眼睛，似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也就这样了？

他睡着了。

忽然，一个年轻的女子，在他脑海中浮现。

她看上去青春稚嫩。

她拿着一本书，静悄悄地坐在花池边上，扎着马尾辫，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却如此的专注。

他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孩，远远地，满含爱慕地看着那个读书的女孩儿。

多么美好的，似曾相识的场景。

没错，后来他们相爱了。他就是那个年轻男孩。

相爱相知，从大学的开头到结尾，他们走过了四年的青春。

快乐，爱情的甜蜜，那时候，仿佛一切都皆有可能。毕业，在一起，结婚，生子，组建家庭，承担责任。

那时候，他都想好了以后的路。

可是，父亲的说辞，阻断了这一切的顺序。

“她的家庭成分不好，你们不能在一起，我坚决不同意！除非你和我断绝父子关系！”

他记得那个女孩，最后那一抹悲伤的神色，离开那座城市。

他记得他自己，站在大湖边，想要跳下去的冲动。

对，现在的她，不是那个梦中的她。

他曾想过一切逃离的办法，但是慈眉善目的母亲那柔弱的眼泪，让他彻底放弃了。

他紧闭着的眼角，也流下了泪。

回忆啊，接着回忆，那个年代的一切，发生的事，事情中的人，都如此的清晰。

紧接着，又是一场梦。

“凭你的才能，不应该在这里苟且下去，我要是有你这么年轻，有你的才华，我应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小伙子，不要像我一样，你会后悔的。”

他梦到那个平常窝囊的老领导在离岗前，对他突然大声的呵斥，

他记起，妻子痛苦的神情，

“你离开现在的工作，到底还能做什么？你能不能为我和孩子想一想？画家，画家能挣什么钱？”

他记起，父亲严厉的责骂，

“你好好的，稳定的工作不干，去画什么画，那些画家你以为好干的？都是混吃等死的主！”

“你真是傻着呢，你以为你出去能挣到钱？”

“干好你的本职工作，稳定才是一切，要全盘考虑问题，你是个男人，要承担责任！”

朋友们，亲人们，那些苦苦劝他的人的神情，都仿佛还在昨天。

......

他醒了，眼眶湿润，看到老伴已经将毛毯盖在他的身体上，关切地看着他。

“又做噩梦啦？”她问。

“恩，一个很长的梦。”他报以勉强的微笑。

内心却幸福地扭曲着，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