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弃收拾好行囊闭门出来,萧朗君还是在竹林中弹他的琴。
琴声平淡似水,波澜不兴。
何不弃踌躇的踱着步子,背着行囊走到竹林边上,却站住没有进去,只是不动的发呆。
就这样从辰时站到巳时,萧朗君的琴声一直没停,何不弃也不动。直到一只不知从哪飞来的鸟,啾啾的叫着从他头顶掠过,他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于是他回过头,走向下山的路。但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跺了跺脚,转身,大步走进竹林。
而萧朗君只是闭目拨弦,似乎对他靠近的脚步浑然不觉。
何不弃走到听琴石前,前几日季子墨带来的那坛酒还安然置于石上,原封未拆。
拍碎泥封,酒香四溢,空气一下子甜腻起来,是蜜桃的香味。
琴声突然变得凌厉,然后骤停。萧朗君睁开眼,目光森然。
“好酒。”何不弃道。
萧朗君按弦不动,神情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听琴石边放有酒碗,何不弃斟了一碗酒,双手端着走到琴案前,跪下,双手举起,道:“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见。临行之前,我还是想再跟您喝一碗酒。”
萧朗君看了何不弃半天,慢慢站起来,单手接过酒碗,轻轻一扬,一碗酒都洒在何不弃身边地上。
何不弃双手垂下,没有站起来。
“知道为什么不喝吗?”萧朗君低声道,嗓子有点沙哑。
何不弃不说话。
“他送我一坛桃酒,你不知道什么意思吗?”萧朗君惨然一笑,“桃酒,就是逃久。他讥我逃尘避世,逃得太久。”
“您是逃得太久。”何不弃道。
说完,他抬头看萧朗君。一缕阳光从竹叶中打下来,正落在萧朗君木然的脸上,那张脸已经遍布细密皱纹。
“您四十五岁时隐居此山,至今已有七年。这七年来,您自称老迈,避世不出,每日弹琴自娱。其实而今七年过去,您也不过五十二岁而已。先孔圣五十六岁周游列国,较您还年长些呢。” 何不弃看着萧朗君道。
萧朗君神色不变,似乎听见,又似乎没听见,只是站着不动。日光投射竹影在他脸上,变幻莫测。
何不弃膝行后退,重又斟了一碗酒,膝行而前再道:“这酒您既然不喝,请让我喝一碗。”说完端起酒碗,慢饮至尽。
何不弃喝完酒,站起身来。萧朗君依然不动,何不弃面色惨然,转身慢慢走去。
走了几步又停下,道:“您说别人送酒的意思,我事先不知。不过这酒,确实是好酒。”
他说完,便大步走出竹林。
微风吹过,身后竹叶飒飒。
下山的小路险峭难行,何不弃的脚步却不断加快,终于忍不住提气纵跃而下,他仿佛是要逃离这里。
心脏在狂跳。
两边树木景色如穿梭而过,耳边风声作响,他越来越快。攸忽之间,眼前银光闪烁,已经到了支脉河边上。
他几乎要忍不住冲进河水中去。
就在这时,身后隐隐传来一阵龙吟虎啸之声。他脚步骤停,接着一个踉跄,几乎摔倒。浑身的肌肉突然震颤起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双腿如灌铅般沉重,再难移动一步。
那吟啸之声正是从他来路传来,声音振动整个鸿朦山,禽鸟惊飞,百兽四散,林木动摇。
泪水从何不弃眼眶里流出来,大滴的洒在地上。
他哭了。
山中的吟啸声渐渐停顿,然后突然再又响起,又嘎然而停。
何不弃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当脸上的泪水被风干的时候,他的腿好像又能动了。
他直起身来,浑身肌肉酸痛,却又觉得很舒服。
看着波光潋滟的支脉河水,他的心情好了起来。
从这里沿着支脉河一直走六十里,就是绿水古镇。那里会有人烟。会有喧闹的街道,会有罗衣的少女,会有飘香的饭庄。
他下山了。
整个世界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