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窗外，依然车流不息，灯火如龙。

护工在老姚背部用排痰机为他排痰，我则在他身前保持着他的身体平衡。

不知为何，他的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一滴泪从他的眼里滚落下来。

或许是刚才翻身哪里有不舒服的地方。只能替他稍微动一动身体，却不知能否缓解他的不适。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真正帮到他，我甚至不知道他的泪水是因为不舒服，还是因为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或者连跟我交流都不能够。

我们的痛也好，苦也好，都是可以拆借的，但他却无法选择。

2.

深夜，突然醒来。

医院的走廊里，护工都睡在垫子上，从走廊的一头到另一头。

这时是凌晨两点钟多，手机上，我关注的一个公众号作者刚刚发表了一篇文章。

无论何时，无论哪里，都有为了生活而挣扎的人。

3.

你说，还能怎么办啊。谁让咱摊上了，就是这样的命。

临床是一位刚搬进来的病人，是他的妻子在照顾。

妻子比他小七岁，接完电话后，又发现丈夫尿了床，不满的情绪更加明显。

没享上你的福，还得遭这样的罪。

她骂骂咧咧地将丈夫的脚甩开去处理。

一个小伙子从门外走进来。这个小伙儿是他们的儿子，15岁，在上初三，晚上来医院帮助妈妈照顾爸爸。这会儿已经十点多。

这么晚了，你来有什么用？

妈妈连头都没抬就开了口。

此时的她虽处理完手头的活，气头上的火似乎还没消，看到儿子，心里的气突然有了发泄的地方似的。

小伙儿知道自己做错了，或许知道和母亲辩解会有更多的语言暴力等着他，也就只能低着头喏喏地说，妈，我看着，你睡会吧。

小伙儿的声音沙哑，还有点咳嗽，看来是感冒了。

妈妈没有搭腔，儿子识趣地不再说，从兜里掏出了手机。

第二天是周未。一早，大家都已经吃完饭，干完一轮活了。小伙子还躺在那里，不时传来咳嗽声。

你这样，还不如回家……

妈妈又开始了一轮对他的不满。

感冒了，是不吃点药啊？

我想转移妈妈的注意力，中断了她的话。

又跟小伙儿聊了几个问题，类似在哪上学，作业量多少等。小伙儿只是简单回答。

我家护工说，你还是回去吧，这么难受怎么照顾人。再说，还有那么多作业。

我们说的话，似乎提醒了妈妈什么似的。她沉默了下来，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让孩子去拿药。

小伙儿走了后，她走过来跟我说话。

孩子学习不好，写不写作业的——这么大，啥事都不懂。

像他这么大的孩子现在都还在家睡觉的，知道过来照顾爸爸，还不懂事？

那倒是，自从他爸爸病了以后，也会做饭了，西红柿炒鸡蛋这些简单的菜都会做了。

原来，儿子也有她欣赏的地方。

这个时候，如果连家人那里都不是兜底的地方，不知要到哪里去寻找。

4.

类姐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出来。

我顺着她的脚步来到门外的窗户边。

她老公与老姚属于同样的病，都是被宣判过病危的。我们从同一家医院出来，又转到了同一家医院，建立了不仅仅是信任的感情。

我们经常一起聊如何照顾病人，到哪买菜方便，哪一家医院更好……

就在几天前，她对我说，你看你大哥现在可以用嘴吃点饭了，我跟他说话，他反应可大了……

说这些的时候，她非常自豪。有这样的变化，我除了为她开心，也看到了一些希望。

她已经和护工照顾病人三个多月，连医院的门几乎都没有出过。

即使这样，她也一直保持着乐观的心态。我自问不如她，对她除了同病相怜，也从心底钦佩。

但今天，她有些不对劲。

我说，怎么了。

她突然哭了起来。

我赶紧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安抚着。

我又问，是大哥还是你有什么问题么？

她说，你大哥已经好几天没有啥反应了，有时闺女来还有点，现在都不理我了。一天天的，看不到希望……医生今天又说可能就这种状态了。

一向乐观的她终于无法控制自己。

我没有太多的安慰。哭吧！

这个时候，泪水总是不受控制，眼泪虽解决不了问题却可以让人宣泄悲伤。

现在的她就是有时候的我。

我想婆婆也一样。自从老姚生病，这段时间，主要是我俩在医院照顾。她一向乐呵呵的，不管啥时候都挺乐观。我总是在想，在她的字典里应该是不存在逃避和悲观两个词的。

那天，我到了医院，让她赶紧休息会儿。

她在病床旁边的陪护床上躺下，背对着我，我还是能感觉到她的抽泣声。但我只能选择不去看，因为我不敢安慰。

睡一觉过后，她又收拾好眼泪和所有的坏心情，继续前行。

怎样度过人生的苦难？

婆婆就是最好的答案。她没有念过书，几乎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但她的勇气和乐观却令人动容。

因为这一段时间的艰难，所以，特别能看见和理解别人的艰辛。想对所有处于人生低谷的人说：处于谷底的人，请保留着向上的勇气。

这很重要

以上，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