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曹十三

【一】

“曹十三,你干什么去?”

“我锤他姥姥去!”

黄六眼见曹十三急火火的拿了一把锄头就从家里出来,一边吆喝着,一边跑上前一把按住,反手夺下他的锄头。

曹十三更急了,平常里淡黄的脸闷得通红,脸上手上青筋暴起,骂道:“你黄老六起来,我能让他们那么欺负小壳?锤不死他!”黄六眼见曹十三如疯牛一样拽不住,就发恨道:“你去吧,要么他们打死你,看谁给你收尸。要么你打死他们,等着枪毙吧。”曹十三鼻尖一拱,眉头一皱,喝道:“你少在这放闲屁,壳儿在我手底下长大,我能饶了那几个三家村破孙们,砸死了也活该。”那力气说上来就上来,一把扯开黄六,拾起锄头,飞脚就跑了。

不光黄六,赵三,二头他们也都知道,曹十三脾气上来,谁劝他,他就敢跟谁玩命。他不是不听劝,只是别在他气头上劝。很多人都明白,这劝啊,其实就是给个台阶下,将就含糊一下,也就过去了。曹十三不行,越劝火越大,除非是来个火更大的,把他压下去,而这村里没比他火更大的了。

【二】

事情是这样的,小壳带着赵老娘赶会,脚蹬三轮载着。过西村路口拐弯,正巧一辆面包车对面转弯,两个都来不及,小壳急要转头,被面包车刮翻,还好赵老娘和壳儿都倒干粪上了。小壳当然不愿意了。车上的人也不是善茬,揪着壳就打,打完就让赔钱。赵老娘人老眼花,只听见喧闹,知道出了事,却没有任何法子,坐在地上号哭拍地。

当时曹十三正在沟里头放羊,天很晴,曹十三带着壶水,躺在枯叶堆上哼小曲。

赵三气呼呼的跑来说道:“三哥,出事了,有人在西村口打壳呢。”曹十三一个激灵,鲤鱼打挺起来,把绳子给了赵三,闷了一句:“把羊看好。”就往家里跑,可巧碰上黄六,黄六小跑想凑上去,被曹十三一把推开,踹开门,拿了锄头就出去。

“曹十三,你干什么去?”黄六呕着嗓子说。

“我锤他姥姥去。”曹十三尖声号叫。

【三】

曹十三去了。

一锄头砸在背上,当场砸翻一个,那四五个见了,挥拳抬腿的涌上来,曹十三被摁到地上,着实的揍了一顿。

【四】

曹十三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家的,反正醒的时候在自家板床上躺着。

曹十三吃力的看了看天,觉得像是中午。却挣扎不起来,只能睁着眼出气。

不一会,门响了,赵老娘端着汤饭进来,说道:“曹哇,你起来了吗?”曹十三应着,“起来了。”赵老娘摸着桌子,把汤放上,说道:“那就好,我把汤放着,一会起来喝了。”曹十三说:“嗯,把汤凉了再喝。”

赵老娘摸着门出去了。

曹十三既没起来,也没喝汤,就这么躺着。

【五】

他天生就是淡黄脸,偶尔是蜡黄脸,上火了是血红脸。胡子拉嚓的,花白头发,方正脸,个子不算高,但看上去魁武墩实。家里头没好衣服,只能凑合着打补丁穿。鞋嘛,没变过,一年都是老布鞋。

【六】

曹十三打了一辈子光棍,年轻时也是个人五人六的人物,在他们那一辈中,也是出了名的,赵三,黄六,二头,马哈,鸡娃那几个出了名的“泼皮破落户”,都对曹十三马首是瞻。三村五村,十里八乡的,不管在哪,曹十三都混的开。打架不要命,喝酒能拼命,出头敢玩命。曹十三的架势,谁也拦不住。

【七】

曹十三年轻时候也有相好的人,现在是他邻居就是赵老娘。

【八】

赵老娘当闺女时,也是水灵清秀,提亲的多了去了。曹十三早就相中了赵老娘,可曹十三没钱。

赵老娘他爹赵锅儿,早年也是个富户,至少在那个地界是个人人知道的“万元户”。早年吃苦挣钱,中年本该安定享福。好学不学,跟着那帮混狗儿打牌九,那东西容易让人着迷,赵锅儿生意也不做了,每天里牌场进出。直到倾家荡产,欠下赌债。

没办法,成天被追债,赵锅儿十里八村放出话儿:“谁把我欠的债还了,我女儿就给谁。”

没错,给谁。

【九】

曹十三找赵锅多次说,你等着,我和哥弟们会凑钱还了。赵锅脸一黑,骂道:“滚溜了,凑个鸟,凑的不用还啊,让我女儿跟你一块还啊!看你那鳖样,要么给我现钱,要么滚。”其实呢,赵锅儿也是被逼急了,成天被人堵着,也不是法子啊。

曹十三除了种地,放羊,偶尔去镇上帮工,没有其他收入,或者捡点破烂。

急死也拿不出钱。

【十】

很多人都会觉得,曹十三人脾气爆,人能混,够意思,该是个打劫溜黑,收个保护费的人物。曹十三以前的兄弟也这样说过,可他不干。

曹十三只说了一句:“咱弟儿们能干那事啊?咱凑一块不是为了欺负人,就是能有难处大伙帮着点。别整那一套,欺负谁啊,都是十里八村的。”

就是这样。

【十一】

赵老娘嫁给了当时镇里一个干部的儿子,他丈夫在外边跑货车。

结婚才两年多,他丈夫就出车祸死了,到最后也没抓着人。

后来那干部也下来了,赵老娘养孩子就是壳儿的钱都是那干部给的,家里的活啊忙啊都是曹十三帮着照顾的。

【十二】

后来,也就是壳十岁时,那干部死了,赵老娘也就没了经济来源,曹十三就出去打工。挣得钱都给了赵老娘,嘱咐她一定要让壳儿上学。

不管怎样,一定要上学。

【十三】

壳儿就是曹十三看着长大的,叫他“伯伯”。曹十三和赵三,二头他们说时,总说壳儿是他儿子。对壳很疼爱,从没有哪个孩子敢因为壳没有爹欺负他。

【十四】

曹十三喜欢骂:“捶死他姥姥。”壳有时候就要问,为啥你总骂这一句?曹十三一笑,说道:“因为我没娘,所以要骂姥姥。”壳也就跟着笑。

【十五】

曹十三这次受伤了,还不轻,硬是躺了半个月。他以前被打折腿,也才躺了半个月。他下床后,就找来壳儿,说:“三家村的驴货都哪的啊?难为你了吗?”

【十六】

壳说:“我听人说,他们是想接着闹,听说了你后,就被劝住,也没啥事了。”

【十七】

曹十三放心了,点着烟,看着天,不说话。

许久,才开口,先泯了一下干皱的嘴唇,说道:“今晚不用你娘送饭了。”

【十八】

曹十三伤好后,又如以前一样了。

该吃吃,该睡睡,白天里放羊种地,晚上和赵三,黄六,二头他们偶尔喝酒打牌。

生活如水,起风时,不管掀起多么大的浪花,等平静了,潮退了,除了淘下的沙滩有曾经的痕迹,你还能看到什么呢。

【十九】

这就是曹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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