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味是清欢

唐多令

今夜微风轻送，把我的吹心动

多少尘封的往日情，重回到我心中。

往事随风飘动，把我的心刺痛，

你是那美梦难忘记，深藏在记忆中。

——《最真的梦》

1 我要开馆子

嘉宾在上我的股市节目时无意透露，他的营业部想把内部食堂开起来，为大户提供快午餐，同时也解决员工中午吃饭的问题。

这个信息价值连城，我立刻就想要去拿下来。1996年大牛市如火如荼，证券公司赚得盆满钵满。如果我承包这个食堂，不仅可以在股市中成为卖铲子的人，还可以顺便进入大户室看行情。

第二天我就到营业部去找老李，首先表扬嘉宾在股市沙龙节目的成绩，广受欢迎，果然把他吸引住了。然后我不经意问了一句，老李中午在哪里吃饭？老李叹了一口气，哎，没地方吃饭啊，我们想把内部食堂开起来。

我马上接话，“我家有开馆子的经验，给我家来做吧”。

老李不暇思索地说“好哇”。老李是一个快乐的办公室主任，小困难从不操心，知足常乐。他没想到堂堂的主持人，会跑来向他申请一个午餐店。

老李明白我的意思后说：“你拿个计划，我们考虑考虑。”

其实我没有开馆子的经验。但没吃过猪肉，还没有见过猪跑啊。食堂里吃了这么多年饭，看都看会了，弄出几锅菜不就是家常便饭嘛。

我非常有信心。因为关键是内部食堂房租不交，水电费管理费不交，简直就是暴利。而且牛市中开馆子，还可以针对大户，股民发财后要吃好，这个美差坚决拿下来。

2 我拿青春赌明天

营业部大户室的老王是我节目的超级粉丝，他开酒楼出身，帮我出主意：一切行动要快，营业部一把手是关键，注意其他人的竞争。我不懂怎样塞红包。老王说，只要关系到位就行，不用过分打点。注意要签合同。

我向营业部老总路演时很自信地说：“”我在学校担任过生活部长，协助学校膳食科管理学生食堂的工作。这方面有些经验。内部食堂，关键有两点：第一是口味。所谓是众口难调，根据调研和经验，我们准备了一套贵公司特有的菜谱。第二是环境卫生。厨房在厕所旁，要及时清理垃圾。我学校班主任考核教室卫生，窗台外面都不能抠出一丁点灰尘，我们要按照高级宾馆和医院标准严格考核。”

营业部老总听了非常满意，当即拍板由我承包。

我设计好开快餐的利润和风险对策，第一步，买煤气罐，燃气灶，抽烟机配上，电饭锅要买个最大个的。第二步，把厨房后面的门锁住，防止投毒和老鼠等安全隐患，油烟不能进入大户室。

整个炒菜设备预算大约1200元，师傅工资500元，每天菜钱300元，算下来每个月能赚1000元，自己吃饭的问题也搞定了，还可以收获做生意的技巧和经验，

老王让我到他的酒楼去挑个大厨，我找了一个年轻的小钟师傅。老王说你开个小食堂，也是一个事业的基础。有了起点，就要一往无前地走下去，希望每一步都是一个脚印。

老王酒楼的大喇叭冲着外面播放流行歌曲：

“我拿青春赌明天，

你用真情换此生，

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

何不潇洒走一回！”

3 我是老板？

周末我兴冲冲地骑车去大公桥农批市场，这里什么菜都便宜，摊贩吆喝生意都喊着我老板。我竟然是老板了？是褒义还是贬义？是周扒皮还是李嘉诚？别叫我老板，我比你还穷些。

我扛上50斤土豆，50斤莲藕，还有蔬菜，满满三大口袋，竟然把自行车压坏了。修车店的师傅是个哑巴，看着哑巴师傅认真修车的样子，我给了双倍的钱。把自行车停在修车店，将三大口袋战利品拖上公交车，没想到还要买货票，满头大汗脏衣服加蛇皮口袋，真是比农民还像民工。

我打出了第一天的菜谱：回锅肉、芹菜牛肉、青椒土豆丝，西红柿炒鸡蛋，莲藕排骨汤。其实这是我最喜欢吃的几个菜。

小钟师傅教我煎鸡蛋。用最小的文火，煎出来的鸡蛋，就是西餐厅的那种，白白嫩嫩的最好看。不过很花时间。

我豪情万丈，花时间？我最多的是时间，我决心每天起早先来煎它100个蛋。9:30上第一锅饭，10:20上第二锅，11:10上第三锅，这样够100个人吃。两荤一素3元，三荤两素5元。

第一天上午老李来巡查，夹一口回锅肉吃，眉头立刻皱起来。难道是吃了一坨盐？我忍住不敢笑，赶紧端上一碗藕汤，老李喝了点点头说：“汤还不错”，言下之意回锅肉可真咸啊。我感到自己讪笑，像给国民党长官点烟的特务。

中午股市收盘准时开餐，每个顾客打菜都是满满的，员工加送一个鸡蛋。我才不像学校的食堂阿姨那样，舀菜的时候看上去满满一大勺，手怎么不经意的抖一下，肉就掉光了。那是真功夫啊，比奥运射击冠军的手法还厉害。

富在深山有远亲

股市火爆，同学舒亚听说我能进大户室，顺便来打听点消息。我告诉他周末证券公司请了全国炒股冠军淘金先生，在西陵剧场开大型报告会，我有专访任务，可以问点股票。

舒亚说他舅舅上市公司总裁，明天来宜昌，晚上一起见见，推荐股票。

第二天晚上我们去了平湖夜总会。邓总西装革履，容光焕发，一副海归派头。

舒亚叫我介绍下午采访的情况。我说淘金先生挺神的，炒股大赛3个月赚了5倍。

邓总说，“淘金我认识，水平很高。他推荐什么股票？”

我慢悠悠地说：“福州东百”。

邓总马上拿出大哥大，跟电话那边说：“周一卖掉1000万申华，全部换成福州东百”。

舒亚听得直咋舌，我也很意外。

邓总点好酒水，服务生问要不要喊小姐，舒亚问多少钱？服务生说50一位。邓总说真便宜，让我喊。我连连摇手。

舒亚说：“他不是喊不起小姐，是舍不得。”

我说：“我唱的比小姐还好，小姐要给我钱才对。”

邓总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叫舒喊小姐。

舒来了一句：“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我立刻回击：“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又补了一句，“那个字你读错了，是闹，不是卓。”

邓总笑得前仰后合，不再勉强，说：“你们俩还真没有小姐可以伺候啊。”

这一晚酒水花了800元，邓总刷信用卡，POS机拿来后，我们睁大眼睛，第一次看人用信用卡。

舒亚明天要给舅舅接风，问什么饭店好。

邓总想了想说：“我十年没有回来了，最想吃的是榨广椒。”

我说：“这样特色，大的饭店都没有，只有小店和地皮摊子才有的。

舒亚说：“那你的餐馆有吗？”

我说：“我那里都是现成的……”

邓总立刻拍板：“就到你那里吃了。”

4朋友来了有好酒

我的小食堂竟然迎来贵宾。周日师傅休息，我把班长周海燕喊来帮忙。我当大厨，那几个宜昌特色的小菜，榨广椒炒腊肉、炕土豆等等，看都看会了，随便炒几把就是一桌。

清早去菜场买来活蹦乱跳的鸡，头一次杀鸡，摸着还有余温的鸡，心里怪怪的。想起了碎尸案。以前吃肯德基的时候心安理得，谁可怜锅里的生灵呢？生死之间，转瞬而逝。

中午舒亚把舅舅邓总带来小食堂，我在大户室里搭起一个餐桌，开了一瓶稻花香，周海燕把炒好的菜端到大户室，我们觥筹交错。

邓总吃到家乡的味道，赞不绝口，吃过海鲜鱼翅的邓总，竟然钟爱家常小吃。真是旧时王谢庭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看来快乐和幸福正是来自于平凡的生活。

我顺便打开大户室电脑，看着我的股票西藏圣地一天涨了200%，可爱得让人流连忘返，滔滔不绝讲起股市行情。邓总睁大眼睛，很羡慕地听着。

邓总问我：“一天200%，怎么做到的。”

我说：“中签的新股啊。”

邓总呵呵一笑说，“人间有味是清欢，快乐其实很简单。”

邓总勉励我：“你要集中精力做一件事情。你勤奋聪明，很有慧根，一定要到沿海来闯闯，你会成功的。”

一会发现周海燕一直没有上桌，我和舒亚去厨房一看，原来周海燕正在刷碗。看见我们进来，周海燕捧着一个盘子，天真地看着我们。我心里升起一股暖意，这个女孩真好。我赶忙上去抢过来：“刷碗好脏，我来，我来。”周海燕温柔地说，“这我还能干，你们快去喝酒吧。”

回到大户室，舒亚悄悄说：“不是破你冷水。周海燕真的很好。”

我说：“那你为什么不和她好？”

舒亚说：“哈哈哈，我和她像兄弟一样，一点感觉都没有。你错过她，要等很多年。”

周海燕满心欢喜，我有些不知所措，自己还没有立足，怎么敢和别人好呢？未来会怎样，我都不清楚。

“总是要走遍千山和万水，才知何去何从。为何等到错过多年以后，才知道自己最真的梦。”

5 每天的门神

开馆子最累的不是做饭，而是应付家里老妈。

刚刚稳定就生波澜，兼职的大厨小钟要走了，说要结婚，小庙留不住高僧。我的对策是把同学王林的妈妈请来，王妈妈农村里流水席能做几十桌菜，中午快餐的几个炒菜自然不在话下。

我妈认为，我在家里从来没有做过饭，如今我给别人做饭吃，她担心不已。既担心我赔本，也担心我累坏了。

我开馆子后的第二个星期，她听到风声，就赶到证券公司干预。每天像门神一样站在门口盯着每个顾客。人多了担心找错钱，人少了担心我赔本。

我妈要收钱，动作慢，客人排长队很有意见。王林妈妈炒完菜后，收了一个客人100元钱，我妈暴跳如雷，硬是怀疑王林妈妈要偷钱。王妈妈伤心哭了。

两边都是祖宗，一方哄好了，另一方又出事。

清理垃圾桶，收拾快餐盒，擦楼梯他们都不愿意去干，这些脏活累活都是我。我旁若无人地穿梭在交易大厅，不断清理剩饭垃圾，不在乎谁认识我。

心里上的累超过生理上的累，她在干预，我们不知如何是好。后来我父亲又赶来了，指挥我干这干那，所有的人都是爷。

我跑到外婆那里告状。外婆说：“男子汉恋着这个餐馆干什么，你要想想你的前途，你妈心是好的，你不想回家，到我这里来好了。”

中国的父母对孩子的干涉，总是美名其曰“心是好的”，不知道给孩子的成长造成了多少苦恼，所谓好心办坏事。

6 没有不散的宴席

老李告诉我厨房把大户室弄得很脏，有的员工想要发钱，不用餐券，有人提议关闭厨房，老李很为难。原来不仅仅我有压力，老李也有压力。那我这些锅碗瓢盆的投入怎么办呢？我得找一把手谈谈。

我带着烟酒茶跑去找营业部老总。我说：“发钱和食堂开放并不矛盾。公司附近的餐饮，隔壁只有一个小面馆，再旁边是阳光酒店，打饭排队要十分钟，楼下还有另一家券商，人家会把你客户抢跑的。”

“快餐盒乱扔的问题，也不是食堂的问题。股民在外面打饭回来吃，一样也有快餐盒，那更加没有人收拾了。我们每天要拖地十几次，你看二楼要一楼要干净很多。”

“钱发到职工手中，并不意味着这个厨房必须要撤掉。谁也不会因为水脏，就把孩子也一起掉到吧？4元一份的快餐不赚钱，我们是图个以后长期效益。这点茶叶请收下，请老总多指导。”

最终营业部还是同意让我开到春节休市，把成本收回去。

我知道，赚钱的事总不会太顺利，尤其做好困难的准备。外婆说想想自己的前途，并且给我一万元炒股，建议我走职业道路。我决心把重心转移到股市上，拥抱人生中难得一遇的大牛市。

眼下股市异常火爆，散户大厅人满为患，这种行情大家没有见过，大量下岗职工拿着下岗补偿来炒股。营业部给大户透支融资，每天都是欢声笑语。进入股市像是在抢钱，总怕买不到股票。

一年间中国股市总市值从50亿达到300亿，新股上一个炒一个。管理层宏观调控，利空出一次大盘涨一次，成交量天天创历史新高，交易所报价接连堵单，计算机都工作不过来了，说明成交量已经是天量，即将出现天价。

1996年12月12日，加印花税，新批70亿新股额度，一共十二道金牌，终于把股市拽了下来。

7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春节休市的前一天，我把餐馆的食品和锅碗瓢盆，拖回外婆家里。外婆躺在床上，和我商量说：“今年春节，我们两个人怎么过啊。”我从未考虑过年的事，我认为过年是自自然然地就过了。

外婆接着说：“我给你50块钱，去买一只鸡，两斤肉……”

这话让我想起杨白劳的口气。过年总要买点年货啊，杨白劳还扯上二尺红头绳。哎，我是新社会的穷人。

出门买年货的时候，院门口看到一个少年乞丐在垃圾桶旁，翻出了一大束花捧在手中，很开心的样子，在旁边大树下躺着欣赏，满足和快乐是如此简单。

那一刻我竟然有些感动，我回屋里取出鸡蛋和火腿肠给他，他对我笑了笑。一张很青涩秀气的脸，衣服破了两个洞，瘦骨嶙峋胳膊和我一样细。少年乞丐捧着火腿肠，一点一点吃的非常开心。

我轻声叹气，想到天下父母“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明天他会吃什么，他又走向何方？少年乞丐的火腿肠就是幸福，邓总的榨广椒就是幸福，原来人生幸福正是清淡的欢愉。

佛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大多数人都有一本贫穷的青春账。每段经历都是人生必经之路，弯弯曲曲地就构成了我们的人生。

青春之路，一路走来，需要鼓励，那些过去的朋友们，就像《最真的梦》唱到：

“是否还记得我，

是否已忘了我

今夜微风轻轻送

吹散了我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