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出国满一年的日子。没什么特别的感想,换了个地方吃饭睡觉自拍罢了。当然,能在雪地里照相,我是很高兴的。
这12个月过得真快,事情也不少,但大都是留学生们的必经之路。自己当局者迷,觉得非同小可,但细说就会俗套。
不可磨灭的印记也不是没有,那就是体重。
既然话已至此,就挑几顿饭谈谈感想吧。
秋天的早茶
在我生日的这一周,三个室友带我去喝了个早茶。这时我们四个还不太熟,彼此客气得很。
餐馆叫Ping,在中国城。我们乘着地铁穿过大半个曼哈顿岛,被颠得七荤八素。这是个初秋的大晴天,很适合闲逛,我们在去餐馆的路上还遇到了拍照中的Karlie Kloss,就是那个霉霉的闺蜜。没照片,工作人员不给拍。
和中国城的大多数餐馆一样,这个店面积很小,生意兴隆,运营得也极有效率。服务员端着盘子来回走动,客人只需取下自己中意的菜品即可,省去了点单的时间。回头客显然很多,隔壁桌的外国妈妈熟门熟路地问服务员要叉烧包,两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在座位上调皮。四周多是华人家庭聚餐,几代人热热闹闹,就像我奶奶家的小聚一样。
我们把所有的经典项目都吃了——肠粉、虾饺、叉烧,貌似还有萝卜糕。细腻晶莹的粉皮温热得恰到好处,洒在盘中的酱油则为它添上了几分风情,诱惑着食客抬箸一探究竟。胖胖的虾饺坐在蒸笼里,还讲究地垫着一层薄纸,骄矜地炫耀着鲜虾的好气色。叉烧自然是披着喜庆的红色,排着队半躺在小碟子里,懒懒地看着这场热闹。软弹的萝卜糕、翠绿的时蔬、浸透卤汁的牛腩和萝卜,它们轮番登场,每回都是惊喜。
这间餐馆正宗极了,亲切到让人窃喜。广东移民传承了家乡的厨艺和方言,甚至把市井里的烟火气都原原本本地搬到了这一方小天地。坐在这里会产生错觉,似乎出门走两步就能到家。楼下打麻将的老奶奶们说不定还没散,她们的孙子在边上骑小车、捉迷藏、挖花坛里的泥。
在纽约的一年间,奇奇怪怪的东西吃了不少,这其中不乏佳品比如墨西哥大饼,但只有粤菜能给我强烈的归属感,毕竟家的味道无可替代。每当吃到汤粉、炒粉、肠粉,我就知道自己是个骄傲的广东人。餐馆与世界一墙之隔,外面是疲惫和焦虑,里面是清淡鲜美,所有人懒洋洋。
这天我挺开心的,东西好吃,天气也好,我觉得受宠若惊。就这样我23岁了。
冬天的麦当劳
我终于看到雪啦!
有很多道理,都是经历过之后才能明白。比方说,去滑雪是不会变瘦的,因为事后会吃更多。
回想起来,带一个没见过雪的人上山滑雪不但麻烦,且责任颇重,遑论这之前十几个小时的车程。然而颜师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真的很感谢。这个假期超棒,所到之处都是风景。我看到了漂亮的冰霜森林(幸好没有隐藏boss——过马路的鹿),雪夜的繁星、深林的湖泊、落日的河面,以及庆祝滑雪季开幕的游行和篝火。为什么能描述得这么详细呢?因为开车的不是我。
此前我和滑雪这项野外运动的最大交集是一个叫“滑雪大冒险”的app,可以说是玩得非常6了,然而自己来则完全是另一回事。不说保持平衡和控制速度,单是在雪道起点顺着山坡往下看,就需要一些时间来积攒勇气。
因为根本就什么都看不见啊。
楚婧给我做过一些心理准备,她说可能会全程用屁股下山。谢天谢地这件事并没有发生,只是弄湿了裤子所以雪上加霜般的冷而已。唯一惊险的是第二天绿道的一个岔口,我不戴眼镜看不到路标,一心一意紧跟前面的高手刷副本,谁知高手和他的朋友们其实是路过绿道去一个跳台……多亏颜师傅拼了老命一路直追把我拦住。
雪下的那么深,下得那么认真,倒映出我躺在雪中的大坑。在雪道上,除了消耗体力和精神力,还要对抗寒冷和潮湿,尤其是摔了几跤之后,真心觉得我们宗主寒毒发作也不过如此。于是滑雪场一带的餐馆非常体察民情,菜单上无不是披萨、热巧克力、汉堡、薯条(沙拉因为太难吃被忽略了)。重点是这些本格美国硬菜此时吃起来毫无负罪感,因为真的很累啊,于是大家就变本加厉。度假胜地物价本来就高,可以想象老板疲于数钱的嘴脸。
然而,人间自有真情在,餐饮业当然不是唯利是图。一到感恩节之夜,方圆几里的餐馆毫无例外全关门了。我们顺着地图如连连看一般扫荡,还跟着扫雪车翻山越岭到了旁边的小镇,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连草都没得吃。颜师傅他据说修仙已久不怕饿,然而我几乎要成为一个完全的废人了。
好在最后我们找到了麦当劳。从小到大守候在街角的垃圾食品圣地,冰天雪地里唯一真诚相迎的黄色大M字。
推开玻璃门,熟悉的薯条汉堡气味冲散了雪地的湿冷气,暖烘烘地扑上脸颊。此时店里并不空,客人们各占一桌,自在不寂寞。细节什么的真写不出,反正也没什么特别的,只记得吃饱了很满足。落地玻璃隔开11月的清寒和山区小镇的寂静,感恩节快乐。
哦对了还有一个道理就是滑雪必须穿防水的裤子不然火影忍者都扛不住。
春天的深盘披萨
寻常的披萨,无非是美国硬菜的套路,看一眼就腻得饱了。深盘却是个例外,它占尽天时地利,让我们为之着迷。或许芝加哥成就了深盘披萨;深盘披萨也成就了芝加哥。
芝加哥是个好地方,干净、整齐、现代化,怎么看怎么顺眼。某些角度类似珠江新城。
然而这里真是冷,冷到一言难尽。零下14度只是在天气预报上做个门面,实际体验远不止于此。三月初春,寒风挟雪,飞刀一般刮得人找不着北。为什么西北大学很厉害?因为天太冷不适合出门,只能在房间里认真学习。
当然,这地方很美。密歇根湖清澈如泪,又广阔得像海。岸边的天际线剪出利落的轮廓,上下都是无尽碧蓝,能醉了人的眼睛,醒了之后还想再看。我们走在湖畔,一边赞叹一边流鼻涕,一边在口袋里摸充电器。
室内倒是不冷,旅舍房间里温暖如春,朋友圈更是遍布墨西哥之春——除了我们俩,几乎所有同学都在南边玩耍。他们穿着背心短裤人字拖,吃着玉米面大饼,喝着海滩鸡尾酒,骑着五颜六色的小摩托走街串巷。
但是没关系。我们有深盘披萨,湖区硬菜扛把子,冰天雪地里最温热的美梦。
师傅哼着歌,熟练地取出白白的饼皮,把它平摊在模具上;圆润的芝士条早就在篮子里乖乖躺好,这会儿则被层层铺在饼坯上,和一并撒上的培根、蔬菜、调料揉在一起,聊得正欢。大炉子也已就绪,它憋了一肚子热气,要把这些淘气鬼教训一番,直到它们变得金黄喷香,成为一份真正的深盘披萨,在热切的目光中上桌,满足每个踏雪而来的人。
切披萨的过程也是极好看的。两刀划出一个扇形,再用铲子小心将披萨托起。温热的芝士尚在流动,被拉出一条条诱人的丝。烘烤后的番茄变得更红更软,和酱汁一起缓慢滑落,懒洋洋地搭在饼皮上,散发着香气。菠萝就淡定多了,它趴在番茄身上,静静看着一餐馆的闹腾。结了霜的公交站牌羡慕地倒映餐馆招牌的霓虹灯,擦肩而过的人怀里抱着一盒打包披萨,欢欢喜喜踏雪而去。
我习惯了王师傅讲究的的饭前艺术摄影,但这次真正觉得急不可耐。用刀叉取一块入口,只觉醇厚的芝士与各种配料堪称良缘绝配,热度也恰到好处。它立刻治愈了一切——长途飞行、狂风暴雪、在雪地里摔的跤……全都值得。
长胖也值得。至少当时的我是这么相信着的。
夏天的野餐
没错这又是和老王一起吃的饭。老王问我为什么一想到她就会联想到吃的,这种问题应该问问你自己啊。
7月4日是美国独立日。这一天的晚上,许多城市、乡村和城乡结合部都会放烟花,纽约的梅西烟花大会更是闻名遐迩,毕竟有钱就可以声音大。
据说烟花会在河上放,于是我们想当然地约在了曼哈顿桥和布鲁克林桥中间。这天傍晚,我带着喝的,王师傅带着吃的,在Dumbo的河岸边汇合了。凉快的天气和着江边的清风,吹拂着我们的脸。这一块早已坐满了人,我们与一大家子人共享一张长凳,他们家的小孩老用脚踹我,然后被妈妈阻止,然后又卷土重来,空气里弥漫着快活的气息。
王师傅从缺德舅的牛皮纸袋里拿出肠粉、蛋挞、饺子和葡萄,招呼我来吃。我好开心,每一样我都超爱啊,就连葡萄有籽也无所谓了。我们边吃边聊,吐槽奇怪的老板、奇怪的同事、奇怪的老师、奇怪的同学和奇怪的对方。清风和叶片如常呢喃,河面水波把亮灯的曼哈顿打碎成一闪一闪的马赛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直升机在低空盘旋,过桥的列车似乎也放慢了速度——一切都预示着一场盛会的开始。人们兴致渐浓,站上了长凳、踏上了台阶、骑上了爸爸的肩膀。
终于,远方传来零星几声爆响,大家纷纷四处寻找烟花的痕迹,然而并没有看见什么,估计是熊孩子闹着玩呢。
随后更多的响声传来,似乎是来自新闻里说的位置,它们渐渐汇集成一片像样的烟花。爆响之声越来越大,我们看见五颜六色的彩球越升越高,再飞散成星星点点,融入河上夜色。孩子高声欢呼、情人牵手拥吻、青年开怀畅饮,我和老王站在凳子上按快门。因为离得略远,空气并没有火药味,仍是河流草木的清新。只是照片拍出来就不算很气派了,只能说得上秀气,瞧不见辉煌。或许是在澳门看太多烟花了。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我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此时我们已在纽约待了11个月,此间故事太多,悲欢喜乐都有过。在这个城市,最好的才气、灵感和野心就像烟火,日夜不息地绽放,却难能驻留。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机会,最缺的也是机会。只有亲自试过被希望和失望轮番煎烤的滋味,才会变成,呃,一颗好吃的锅贴。
到那时就会明白,(除了自拍,)没什么事情值得炫耀。付出和收获,自己知道就好。
最珍贵的其实是旁边那些和你一起下锅、一起经受考验的其他锅贴。你们可能有不一样的馅,但你们都会成为超好吃的锅贴。
这比喻换成牛肉丸也很不错啊。
2017.08.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