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豆豆】
记不得是在哪一年冬夜，从超市门店买完东西出来，还没走两步，就听见不远处的路灯下一个小纸箱，传来吭吭唧唧尖细的奶叫声，很微弱。只要一有人靠近那个纸箱里的叫声就又警觉的，受惊般，只要脚动一下就嗷嗷直叫。
走近扒开纸箱盖，不知道谁丢的小土狗。见有人扒开纸箱盖，路灯照在里面，那只小土狗叫的更加凄厉哀嚎不止。心想天这样冷，今晚要不带回去，绝对会活活冻死。
其实，在以后过去很久，我都一直对捡回它，这件事耿耿于怀，以致心怀愧疚。不知道是错是对，不止一次后悔地认为，还不如就在那晚冻死的好。
因为豆豆是一只后腿残疾狗。从它弱小的身躯背脊骨处有一节变了形凸起的错位骨节来推断，它不是在出生遭遇难产所致，要不就是不小心被什么硬物挤压导致，总之这是一个脊柱错位折断导致下肢瘫痪，大小便功能不能自己控制的残疾狗。
还以为它活不了多久，但在我并不细心的给它备足食物和水的过程中，人家却茁壮的成长起来。
虽然后腿瘫痪，可是人家吃喝拉撒消化代谢功能一点问题都没有。甚至人家靠前臂习得一套专属的行动动作，我叫它“跳跳狗”，并且由于身体所有重力集中前臂，所以前臂上肢明显比较粗壮。
就这样，它一点一点和我生活在一起。
它很喜欢软软的垫子，从小到大一直给它软垫子。觉得软垫子多少给了它温暖柔软的呵护。
它特别深知这一点，也特别会疼惜自己，其实它还特别聪明。因为它大小便不能自已，所以给它准备的换洗软垫子好几个轮翻换洗。
几乎两天一洗，三天一换。只求它别乱吃东西，吃坏肚子，着凉拉稀，那就得一天一换。不过还好只吃专属狗粮，拉出来的粑粑，是一大粒一大粒的，软硬适度，不会到处粘黏而是会顺着笼子空隙漏到底下一层的隔离板上。
所以它的那些垫子再怎么洗，晒干也都有一股子洗衣液，消毒水，夹杂着狗骚味。那是它专属的小骚垫。早上拿出去晒太阳，到了晚上收进来，或是有时忘记不管它，都上床关灯睡觉了，它就开始在笼子里，哼哼唧唧，委屈巴巴，还有些压着嗓子发出压抑的低吼声。
仿佛在怪我：你怎么就知道光顾自己，舒舒服服躺床上睡觉，让我自己睡硬板。那个哼哼唧唧声就一直不停。
直到你想踏下睡觉，才听见整个屋子都是它碎碎念念。我这才明白哪儿出了问题。
去外边把白天晒的，只属于它的小骚垫拿进来，给它掉进笼子。
然后它才彻底安静下来，转眼一看，人家早就把它那瘫痪的小身子窝在上面头埋下去，眼睛眯缝着一副困意十足又心满意足的样子。
或许是从小到大总在一个地方，期间也只有我给它备吃的喝的，也并不是什么娇养，就是比较随意养，主食就给它狗粮吃，平时每次回来都会给它带火腿肠，鸡爪，要不就是外边吃饭，剩下骨头打包给它带回来当零嘴。就这样不知不觉走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
平常也不会带它去室外多远地方，一般在大门口外撒开它。它就会惊奇的用前臂支撑，后腿半坐着跳着挪动它那身躯。
每次它奇怪的样貌和姿态总能引起别人的好奇打探。有人同情地摇摇头表示活着真受罪；有人表示这狗子的滑稽；还有人建议可以给它做截肢手术。但大多数都表示对它的同情和可怜。为此，它没少得到好心人的施舍。
每当有别人称赞它遇到一个人好心主人收留它，或者直接夸赞我心善时。我却心里愈发心虚和惭愧。
不止一次的在想，这样收留它，把它这样养大，也并没有给它截肢，只是任由它这样生长。不知道这是真的帮它，还是让它活着遭罪，从而并没有太多因为养了它的喜悦，反而因为它的长大伴随某种罪恶感。
我的看似一个善举，但对于一个这样的它来说是否真是的行善？！
就连它的同类看到它，都会躲开它，不愿意跟它玩，仿佛知道和嗅出一丝危险，它是一个不健康，一个弱势，一个残缺的存在。
突然想起这在动物界，父母通常会舍弃，把这样缺陷的，病的幼崽淘汰。会把更多精力，食物投喂给那些健壮，精力充沛有力的孩子，以保证物种的延续。
然而人类毕竟是从高等文明进化而来。
就这样豆豆一直和我在一起，无论遇到什么我都没有抛弃它。就算Q曾一度嫌弃它，到了有你没我的地步，我也还是没有丢弃它。直到最后Q妥协，并承认佩服意志坚定的我一直养着它。哪怕Q最后离开，豆豆却一直留在我身边。说是我养了它，其实，我并不是多么满心欢喜地精心照顾它的那种主人。出于把它养大，却无法半途把它扔掉，因为我知道，要是一条健康的狗丢掉，顶多它会成为一条过街东躲西藏的流浪狗，它还能自己找吃的喝的。
可是豆豆不会，它连一条流浪狗都做不到，我要是不管它，它必死无疑。当初是我把它带回来，并且又让它活下来，以后也不可能把它丢掉，任其自生自灭。
就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几个春秋，连我都不记得具体时间，反正它属于中小型犬，是一只暗棕黄毛的小土狗。两只垂耳。黑鼻头。长嘴型。和一双漆黑的滴溜圆水汪汪的大眼睛。
直到有一年要搬家。
我搬回来和父母一起住。因为父亲身体不好，晚上怕出什么意外，好有个照应。豆豆也就随我从出租屋，那个它从小就生长的那的小屋，一起来到现在居住的小区。
可惜我的父母死活不同意我养豆豆在小区房子。
其实也能理解。理由也确实充足。但最大问题最核心问题就是，味太大，还有它是一个残疾狗。说要是个好狗也就算了。十分不理解我为什么会养一只残疾狗。
其实这个时候的豆豆已经和我生长了好几年了。不能因为父母的不同意，再去把它丢掉。于是豆豆从此也就过上了寄宿生活。
附近的宠物店还是很方便的，豆豆也比较省事，只需要每周给它洗两三回澡，给它准备充足食物和水就行了。它不需要牵出去遛弯。
这可能是豆豆生涯第一次出来去寄宿。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狗狗关在一起。它的小骚垫也不能用了。因为人家说要垫尿不湿垫，方便清理。就像幼儿园小孩子第一次去幼儿园一样要适应环境。
它隔壁的笼子总有新寄养的宠物狗。不同品种的。看过三次。不知道狗与狗之间有没有专属的语言，这下它倒是不孤单有伴儿了。一星期每隔两三天去看望它一次，还是给它带火腿肠，鸡爪，一些磨牙小零食。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豆豆再也不能每天出来门口宽敞地面撒个欢了，因为它那个样子，还是尽量减少地面摩擦。
真想找一处带院子的独门独院，给院子里地面铺上草坪，留一半给豆豆随便在草坪上跳跳撒欢。一直特别想实现这个想法。但目前应该暂时没法实现。
大概又过了两年多，也是疫情刚过不多久。有一天豆豆就不知怎么的，精神状态不怎么好，食量也不如从前。我在想是不是最近天太热的缘故中暑。要不就是前几天我自己带它出来外边撒的太久的缘故？！我还是每隔一段时间带它出来玩一下的。
但随着一天一天过去，豆豆的状态，越来越差，宠物店老板说它近来也不怎么吃东西了，精神状态蔫蔫的建议带宠物医院看看。
确实豆豆的状态很不好。眼神没有光。无精打采的。我去了勉强抬抬头，就又趴下了。
我带它去宠物医院看病。给它各种做化验检查内脏检查。结果查出肾衰，还有子宫蓄脓，建议做个手术。但 它目前身体状况没办法做手术，肾衰指标太高了。血常规也不太正常。只能先给它输葡萄糖和各种治疗药物。
前两天输液看着还好点。只是吃东西喝水会吐。只能给它喂狗类专用流食。希望它进食。补水。每天都来给它输液。到了第四天看着有点起色，坚持给它一点一点进流食和水，每次都是少食多餐。看这一天没吐。以为会好了，就没带它去输液。
没想到仅过了一夜，吃进去的流食它还是吐了，喂水也吐。没办法就又带他去宠物医院继续输液。可是豆豆的状态越来越不好，因为它不进食喝水也会吐。所以输液似乎并没有多大好转。有一次诊断的大夫无意间看到豆豆一口已经不太好的牙齿，有些质疑的问“看这牙口，不像四岁的样子，像老狗了。”
一开始诊断时，要建立信息当问道狗狗年纪，我大概回忆了下不计思索大概说“四岁。”其实我也没有仔细算它几岁了。感觉这些年也就四，五岁了这个样子。
但其实你仔细想想，豆豆可能不止四，五岁的样子，……它至少也该有七岁了。我少报了它的年岁。但病的突然。或许，对于它而言，它那个样子的残疾的不健康，可能会加速某些疾病恶化，或者只会让某些疾病趁虚而入提前减少寿命。
大夫又给它输了两回液，它主要是不进食了，也不喝水。或者吃下去的流食和水，不一会又全都吐出来。大夫摇头，不吃不喝不是好现象，做好心理准备，他们也无力回天。
这一天一夜是艰难的。把它带回房间，直到最后它呼吸艰难。给它喂食对它来说都是一通痛苦的折腾。哪怕是一点水也会让它吐的精疲力尽。还伴随抽搐痉挛。
就那样看着它，一点一点呼吸困难，那一夜时不时它会抽搐，还会呕吐。不断急促的喘息着。它那由于近些天不进食喝水逐渐瘦弱干瘪脸颊凹陷。终于在第二天早晨，艰难的喘出一口气没能倒过来，渐渐一点一点没了呼吸，刚还喘着口气，起伏颤动的身体，在那大口大口吸气，最终一口气没倒上来，就没了进出气息的动静。
亲眼看它，一口气憋在胸腔，久久不能顺畅进出，突然戛然而止。
它就这样离开了。
在把它从宠物医院带回的路上我就知道它可能真的活不过去了。
在它咽下气的时候，我不断轻抚它的头说，要恨就来怨恨我吧，活着可能确实要比死了受罪，现在一切都平静了。都过去了，都结束了。
它在屋躺了一天，一直为它点了一天的蜡烛。直到那盒蜡油燃烬。夜晚就将它买在了树下。埋在我窗前一眼能望得见的小树丛中。
下篇：【我的主人】
我不知道别的狗主人什么样子，但我知道我的主人，其实是个一个比较孤独，冷漠，疏离的人。她几乎没什么朋友。唯一交往的一个对象，还算是对她照顾。因为她有时仿佛心事重重的。有时又迷糊，丢三落四。虽然，我被主人捡回来之前，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但总觉得，某种情况下，我们还挺像的。
我被身体的残疾限制了自由。
我的主人，仿佛一样，也被某种情境限制自由。她的限制更像是心境的，心理的，甚至精神的。或许她当局者迷，不自知，可是旁观者清啊。我每天都观察她，也对她的一切好奇。
她很少开怀大笑，喜欢自己一个人独自待着，哪怕发呆一天。她从不主动社交。但当要面对外人交集时，她又会迎合着外界，或者为了需要跟人打交道，不得不打起精神，装作熟络的样子。
但一旦回屋，关了房门，她就又恢复以往淡漠的模样。
仿佛受她影响我的性子也是偏安静的。在那个交往对象眼里，她仿佛是个需要照顾和处处提醒的人。有时她像一个孩子，长着一副成年人身体，和一般人做着和成年人一样的事，但却有时又退缩一般回到那个小屋。退缩回一个不被人打扰的世界。
说不好她那是喜欢，还是逃避什么。总之很少见她主动联络谁，或者谁主动来找她。
除了那个Q。
Q这个人还算可以，一个性格温和，比较照顾主人的人。他喜欢拿打火机吓唬我。看我滑稽又害怕的样子。他还喜欢叫我耗子。觉得我的小身子，和探头探脑，用机警的眼神打探他，在主人这儿的样子，像个超级大耗子。有点鬼鬼祟祟缩头缩脑。大概还是我不怎么灵活又残疾的身体造成的印象。
我想是个人久了都会嫌弃我这种不健全的存在。因为一般宠物狗至少还到处撒欢摇尾讨人欢喜。
然而我却是残缺的存在。不具备一般宠物狗那种可以亲近拥抱但还算勉强可以抚摸的功能。
不论Q多么努力给我带好吃的，或者也帮我打理狗窝，准备食物和水，最终还是被他说：这狗还挺认主人的。潜台词是，不论他表现的如何好，与主人的亲近都是无法撼动和替代。算他看得明白。最后Q还是走了。
可是就算Q在，主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老样子。仿佛Q也不是那个可以撬动主人闭塞生活的人。
其实主人大可不必自责。她总是觉得捡回我，对我而言也许并不是一件对的事。
其实主人心思太重了。我活不活，不也已经长那么大了，能吃能拉的，除了不能像同类四脚着地走。其他都还正常。
在脱离身体束缚的那一刻，的确是解脱了。没有了这具身体，我飘离空中。看着自己那具残疾下半身。也许是时候离开，和主人告别了。
也许这是上天安排的一段缘分。
缘聚缘散，终归了。
主人一直在说恨她，如果心里好受，或者要怪就怪她。让自己遭受到这一切。
其实对于主人我只有忠诚和感谢。哪来的恨。
她一直希望，如果有死后世界有神佛，天使保佑，来接引我去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
但其实，我想说的是，的确有神明来接我。不过，不是主人口中的样子。
沐浴在祥和的温暖光明中，来接引我的是我们古老的犬宗族大神明，在祂护佑的光明中，我会回到我该去的地方。
其实人间倒像是一趟旅程。和一个人，一些事。一场经历。一段时光。一方空间维度。灵魂是会学到一些什么的东西。
我的主人，以后自己好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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