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外婆家长大的。父母是高中教师,总是很忙,幼小的我在外婆家度过了前半个童年。
我是个女孩,却不愿意和外婆家的那些姐姐妹妹一起。她们会跳橡皮筋,会踢毽子,会丢沙包,会在遇见陌生人的时候羞怯怯地躲在大人的背后,咬着指甲,只露出半个红扑扑的小脸,会成群结队地一起去摘花,一起赶走来捣蛋的男孩子。她们总会发出短暂而欢快的笑声,那笑声像风撩拨海边的风铃那样清脆,引得路人注目。或许是因为我太笨,怕自己不协调地跳皮筋惹得她们耻笑,或许是因为我的笑声过于爽朗,夹杂在她们的盈盈笑声中,显得突兀,总之我觉得和她们一起有些别扭,不如找哥哥玩来得尽兴。
外婆家在乡下,环境特别好,妈妈和小姨工作后,将家里的旧房子翻新,砌起了两层的小楼房,虽然是水泥的墙面水泥地,但在当时,已经是一个村里数一数二的“豪宅”了。门前是外婆家的自留地,种满了甜瓜,包菜,花生,莴苣,沿河的一小片地方种上了一排芦稷,两行玉米。后门口就更加色彩丰富了,青绿色还没有完全变红的草莓在叶子的缝隙里探出脑袋,新种下的番茄秧还没有顺着竿子爬,不远处的芋头长出来肥肥大大的叶子,一抬眼,又看见三面被竹子环绕住的池塘。池塘和竹林都不只是我家的,应该是全村的共有财产。谁家缺一根撑衣杆啦,谁家建房子差把梯子啦,总会找来我家“哎,阿毛(我外公的名字),来拿根竹子”,外公便提着砍刀带那人去挑。在我小时候,池塘里有很多小龙虾,夏天的时候,外公早上在罾笼里搁几块西瓜皮,晚上我就能靠吃小龙虾吃到饱。妈妈说,她小时候,我的太姥姥会用鸟枪打下竹林里的布谷,外公总能找到竹林里腰身滚圆的蛇。
我喜欢和哥哥(外公干儿子的儿子,也是邻居,他父亲是我干爹),舅舅(前院姥姥的儿子,年纪不大,辈分不小,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其实我哥也该叫他舅舅,但他从小到大都没这么叫过)一起玩,他们一个比我大两岁,一个大三岁,却全部要听从我的“号令”,他们要玩“打枪”,我偏要他们陪我躲猫猫,过家家,其实,我也不敢和他们太杠,我可害怕他们不带我玩了。他们总是很顺从我,带我去过他们的“秘密基地”,那是一片不同于我家后院的竹林,竹子围成了一个圈,中心是一块空地,他们在土地上挖了一个坑,外围码了一圈砖,捡了几把草和小枯枝,用捕蝴蝶的小网兜在河里划拉几下,便抓起几条拇指长的透明的小鱼。哥哥偷来干爹的打火机,舅舅抽出一张草稿纸,点燃了枯草,烤小鱼吃。过了不一会儿,便飘出来草料的清香和鱼肉烤焦滋滋的味道,没人想吃那几条鱼,烤着,不过是为了玩罢了。舅舅踏灭了火焰,带我们出去找新的“乐子”。
夏天的乡下总是有很多癞蛤蟆,看着它们疙疙瘩瘩的后背,宽宽的嘴巴,凸起的黑不溜秋的眼睛,翻过来会剧烈起伏的布满黑色条纹和点点的腹部,我就不寒而栗。哥哥一点都不害怕,他一把抓住路边一只肥肥的癞蛤蟆的脚,把它拎到我的面前,我看着那只奋力挣扎的癞蛤蟆,它努力蹬着那只被抓住的腿,身体不停地晃动着,一如既往端着它那张冷漠又丑陋的脸,在我看来,它就要跳到我脸上去了。我被吓得哇一声哭出来,跑回哥哥家,向干爹干妈告状。不一会儿,马路的这边就会传来怒吼“小凯(我哥的名字),又欺负你妹妹啦!给我滚回来。”干妈一直想有个女孩,可惜她已有了我哥哥,为此她深感惋惜,其次,我刚生出来,第一个抱我的就是干妈,所以她疼我疼得厉害。得知我当晚回家做了噩梦后,又把我哥训了一顿。我哥也不在乎,虽然他因为我的告状被训的次数不少,却从不记恨我,擦擦眼泪就又带我出去玩了。
我们三个老是会闯祸,这天我哥差点把我家屋后的竹林一把火全烧了,那天舅舅带我用溪边芦苇杆子做鱼竿,搬开砖块抓肥扭扭蚯蚓做鱼饵钓小龙虾,差点把我绊进小溪里,过两天,又听说他俩烧废纸玩烧尽了李大爷家的柴火堆。我们仨是三天一骂,五天一打,但过了会儿就又勾肩搭背出去疯了。
后来啊,妈妈带我离开外婆家,去念小学了,后来我上了初中高中,考上了大学。他们俩没好好学习,一个去服兵役,一个上了职校,又都早早出去工作了。我们渐渐没有了联系,我回外婆家也鲜少遇见他们,即使遇见了,也只是很客套地微微笑一下,再没有多年前的亲密了。
只是会突然想起这两个大男孩过得好不好。这么帅,一定有女朋友了吧,他俩都在大城市工作,压力很大吧,他们会不会偶尔想起我,也会想起小时候的那段时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