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何晨走在人来人往的人行天桥上，她停下来靠在栏杆上看着桥下川流不息的车流，远处的霓虹闪烁在眼角的余光里，待立片刻叹了口气继而又拖着沉重的步子往自己的出租屋子走去。
掏出包里的钥匙刷卡打开楼房的大门，她进去以后大门就自动关上发出上锁的响声，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楼道里的灯自从她搬到这里就没有亮过，房东也从来没有打算要把这个灯修一修。
黑暗的楼道里显得异常安静，其他的租户都还没有回来。何晨摸着黑继续用钥匙打开自己的那间房，迎面也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摸索着按下墙上的开关，节能灯的白光送走了黑暗，又显得有些刺眼。
正好这里也没有做饭的地方，她也就没有买过做饭的家当，平时都是在胡同里的小菜馆吃碗面条或是直接买个煎饼凑合。今天她一点食欲也没有。
她瘫坐在那张贴铁架子的单人床上，脑子里回想起中午和曲经理一起吃午饭的事情。
她今天和曲经理一起去客户那里办事，她很感激曲经理带着她一起出去接触客户，涨涨自己的经验，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她想好好表现。
“中午一起去吃必胜客吧？”从客户那里出来，何晨坐在曲经理的车上，曲经理启动车子，看着路对何晨说。
公司距离这里的路程大概只有两公里远，曲经理一踩油门就到了，而且公司的旁边就是大厦食堂，何晨有些诧异曲经理要去吃必胜客，但还是说了声好。
曲经理转着方向盘，车子向公司相反的方向驶去。
必胜客门口已经没有停车位，何晨先下车，她没有直接进到店里，而是站在门口等曲经理找停车位。
曲经理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曲经理找到靠里的位置坐下，把衣服放在座位上，何晨坐在他的对面。曲经理拿起桌子上点菜单，点了一个披萨和两杯饮料。
“那边有甜点，你看看想吃什么。”说完起身向何晨招手，示意她一起去看看。
何晨看着摆在玻璃柜里的做工精致的甜点，她还从来没有吃过。而且今天是她第一次吃必胜客，她看着这些甜点仿佛在欣赏一件件的艺术品，迟迟未动手。
今天这顿饭看来是要曲经理破费了，她有些不好意思，便说自己不想吃甜点。
“看看你想吃哪个，自己拿吧！”曲经理拿出一块浅浅绿色的蛋糕放在盘子里，他说他喜欢吃抹茶味道的，然后又冲何晨说道，让她选自己想吃的。
何晨什么也没有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你怎么不选，不喜欢吃甜点吗？女孩子不都爱吃甜点么？”曲经理把手里的甜点放回到盘子里，又站起来向甜品柜走去。
“这个好吃，你尝尝。”曲经理端着一盘巧克力甜点，放到何晨的面前。
“谢谢。”何晨看着盘子里的甜点，低下头。
“你经常来这里吃吗？”何晨首先打破了沉默，她不知道曲经理为何要来这里。
“也不是，偶尔在外面随便吃一顿。”曲经理开始吃甜点。
何晨看着吃甜点的曲经理，瞬间又觉得他很容易让人亲近，一点老板的架子都没有。
之所以称曲经理为老板，是因为她工作的地方是一个微型公司，除却老板和老板娘之外，加上何晨自己也就只有四个员工。
老板和老板娘接业务，另外三个员工负责完成订单的任务，何晨负责财务，不忙的时候老板就带上她去客户公司，像是老板的下手。
老板让何晨他们称他为曲经理，他对外的头衔也是曲经理。老板娘让何晨他们称她为明姐，她对外的头衔是魏经理。
服务员把披萨端上来，圆圆的饼子上面点缀着虾仁，鱿鱼圈，还有洋葱圈和小小的西红柿，芝士奶酪泛着光，香气入鼻，馋虫一下子涌上来，肚子咕咕叫起来。她以前都只是在海报上见过披萨的图片，还从没有破费吃过披萨。
见到摆在眼前的披萨，又是仔细欣赏一番。
“这个是海鲜披萨，快尝尝。”曲经理顺着已经切下的纹路揪起一块儿，何晨看着他揪起的长长的奶酪拉丝感到十分有食欲。
她也学着曲经理的样子揪起一块儿，俩人开始吃起来。
（二）
香甜的奶酪在唇齿间融化，Q弹的虾仁色香味俱全，原来披萨是这个味道。
“我以前的婚姻里，她是个非常彪悍的女人，俩人经常吵架，聊不到一块儿去，我也不想跟她吵架，很累。后来她说离婚吧，于是我们就分开了。后来认识了你们的明姐，她年龄比我小十岁，有时候像个小孩子，什么事我都让着她。你们跟她一起相处久了，也知道她是个烈性子的姑娘。对吧？”曲经理喝着杯中的饮料，突然很自然地用着很轻的语调跟何晨讲起他以前的感情。
何晨也在其他同事的口中七七八八地听过曲经理和明姐的故事。那时明姐还是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姑娘，曲经理自己已经北京创业，开了现在这家小小的公司，在与客户对接的过程中认识明姐，明姐被他温文尔雅的气质吸引，在工作中对接的相处中，曲经理不紧不慢，井井有条的样子总是在明姐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后来，他们就在一起了。
他们在一起时，明姐二十三岁，曲经理三十三岁。明姐辞掉原来的工作，跟曲经理一起经营他们这家小小的创业公司。
明姐的加入为曲经理分担很多工作，业务上的很多事情都转移到明姐的身上，她伶牙俐齿，冰雪聪明也十分适合承担公司的业务谈判。在面对十分重要的客户时曲经理才自己去跟客户对接。
两年后，他们在北京的郊区购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平时他们就住在工作室里，只有周末的时候才一起开车回家。
“你和明姐现在不是也挺好的，性格上也是互补的。”何晨虽不知曲经理为何要跟她讲这些，但还是把话接过了。
“是挺好的，但有时候让得多了心里也会有一点点想法。”曲经理放下手中的饮料，又揪起一块儿披萨，给何晨也揪一块儿放在靠近她那面的盘子上。
何晨只是点点头，她没有接曲经理的话。也不敢过问领导的私事，不该问的她从来不问。别人的事情她从不八卦谈论，所以她从来都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饭后，曲经理驱车带着何晨往公司方向去了。
“等一会儿再下去吧。”在大厦门前的停车场上，曲经理停下车，却没有打开车门下去的意思。
何晨解开安全带，没有下车，等着曲经理将要说的话。
“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待在车里，就那么安静的待一会儿，就觉得很放松。”曲经理说着把车窗打开一半，点起一支烟抽起来。
“很少看见你这样子。”何晨看着曲经理手里的香烟冒起的烟散在车里，飘出车窗。
曲经理今年三十八岁，脸上已经印上时间的痕迹，嘴角的法令纹有些显眼，眼角已经有些弯弯下垂，但是笑起来的时候却是十分温暖，实在是一位可亲的长者。
“对呀，因为那时候只有我一个人。”曲经理有些幽默的接下何晨的话。
何晨听后又轻轻笑起来。
一支烟已经燃尽，曲经理还没有下车的意思。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何晨也没有说下车。
“我们下去吧。”曲经理突然打开车门，自己先从车上下来。
何晨也跟着下车。
“还是自己心虚是吧？其实也没有什么。”何晨看见从大厦门口出来她的另外一个同事，才明白过来曲经理突然说这句话的意思，她感到无地自容。
那个同事并没有看见从车上下来的俩人，而是径直走到大厦外面的抽烟区域点上一支烟。
俩人一前一后回到公司里面，何晨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曲经理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由于明姐跟大家坐在一起，除非明姐自己打开话匣子，否则大家从不讲跟工作无关的事情，明姐的话匣子也给气氛凝重的办公室带来一丝轻松的氛围。
（三）
办公室里那台终日不休的打印机终于不堪重负罢工，曲经理打出一张测试页，看过之后决定自己维修，他以前也靠自己的经验维修成功过。
他拆下打印机的硒鼓，电晕丝已经有些松动，他又到库房的抽屉里取出库存的电晕丝，搬来椅子坐在操作台上，小心翼翼拆下已经松动的电晕丝，然后比较着长度剪下一段新的电晕丝，开始安装。
曲经理喊何晨过来帮忙，他有些颤抖的手怎么也不能把电晕丝的松紧度装的正合适，要不就是太松，要不就是太紧。
何晨按照曲经理的讲说的要求尝试好久也没有将电晕丝成功安上，有客户过来，她便将安装架放在操作台上接待客户。
曲经理已经放弃不花钱将电晕丝装好的想法，准备下午叫维修师傅过来安装。
客户离开之后，何晨又自顾坐在操作台前研究电晕丝。曲经理出来倒水时看见她自己在那捣鼓，便走过来问如何了。
功夫不负苦心人，何晨花一个多小时终于将电晕丝成功装上，自己试试松紧度好像正合适。她把装好的电晕丝拿给正向她问话的曲经理，曲经理伸手一摸，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他没想到一个姑娘尽然把这个活干的如此之好，心里不由得佩服起姑娘的韧劲。
“你可真厉害！”曲经理向何晨竖起大拇指。
面对经理的夸奖，何晨不好意思地笑笑。
此后，经理在自己维修打印机的时候都会叫上何晨来帮忙，那些细小的活女孩子灵巧的双手正好可以帮上忙。
“A单位要的300张光盘包装封面要的比较急，明天上午你来一趟加会儿班吧？”下班时间经理对前脚已经踏出单位的何晨说。
何晨应下了，这是老板的命令。
周六的早上何晨在胡同口的早餐店里吃饭的时候接到的经理的电话，经理说要开车来接她去公司。
何晨受宠若惊，哪敢让经理专门开车来接她呢？她连忙说不用，自己可以坐公交车去的。可是曲经理一再说自己是顺路捎上她的，她再也不好拒绝。
曲经理知道何晨住的地方，这是他们平时在工作之余聊天说到的。
何晨住的那片自建房道路窄，开车进去很麻烦，她在心里想曲经理会不会认为很麻烦呢？他为什么要不嫌麻烦的来接她呢？
何晨站在那条不宽的马路边一个显眼的位置上等待着经理的汽车到来。
“滴滴......”经理的车在她旁边停下，她快速打开后座车门准备坐上去。
“坐前面吧。”曲经理发话。
“明姐今天不去公司吗？”何晨关上后车门然后又快速地打开副驾车门钻进去。
“她今天不去，就我们这个活比较急，就让你来加班半天。对于今天让你加班的事情，你男朋友有说什么吗？”经理启动车子，看着前面的路问何晨。
“没有。”何晨用简单的两个字回答经理。
一路上经理没再说什么话，车里的气氛很安静，可何晨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她好像已经习惯与曲经理待在这狭小而安静的空间里。
汽车在十字路口停下等红灯。
“她在那方面要的很多，现在这么忙，也很累，实在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俩人就闹得很不愉快。”曲经理突然说起他跟明姐这么隐私的事情，她有男朋友，对男女之事也是知晓的，但还是让她有些猝不及防，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她懊恼自己嘴巴笨，不知怎么才能安慰心情郁闷的领导。好在绿灯亮起来，经理又专心开起车。
俩人下车来到办公室，里间屋里的打印机正在努力工作着，一张张的磁盘封面从打印里面吐出来。
“这些已经打印一部分了，有时候打印出来的墨不均匀，需要你加一下墨。”经理给何晨吩咐完她今天的工作就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这是一项不费脑子不费力气的工作，何晨一边照顾着打印机，一边把屋子里的操作台收拾干净。
半晌过去，刚刚打印出来的磁盘封面堆满桌子，何晨干脆把剩下的直接放在地上，把墨迹已经干的封面装上磁盘封起来。
“打了多少了？”不知什么时候经理已经站在门口突然问她。
“还有三分之一。”何晨一边装磁盘一边回答到。
曲经理走进来蹲下跟何晨一起装磁盘，这让何晨有一种错觉，她感到面前的这位领导亲切的仿佛他不是她的领导而是一位家人。
“其实这些任务今天不加班也没问题，就是想在这儿安静的待一会儿。”经理又突然用轻轻的语调低着头说。
何晨愣了一下，领导想安静地待一会儿干嘛让她来陪着，她不敢多想。
（四）
时间飞快地过着，春天已经到来，何晨在这家单位已经工作半年多。经理带着她出去办事的次数越来越多。经理总是在她面前谈起自己的私事，何晨认为领导可能是把她当做一个朋友，他需要一个倾听者。直到那一天的到来，她才否定了自己天真的想法。
照往常一样从客户那里驱车回来，经理把车停在公司大厦的露天停车场里，他并没有下车，又掏出一支烟点燃。
“可能是相处的时间长了，慢慢就会对你产生一种好感，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喜欢，我知道这不应该，但有时候就会不自觉的想起你，憋在心里不舒服，就想说给你听听，希望你也不要有什么压力。”经理吐着烟，并没有看着何晨，就这么轻松地说出自己心里的话。
何晨惊呆了！
她以前隐隐约约感觉到经理的话里有一些超出上下级甚至是朋友之间的亲密，但是她从来没往情感方面想过，毕竟他们之间相差了十六岁，而且他还是她的老板，他有自己的妻子。
就算经理说的是真情，但他是不是太过冲动了，就这么不顾后果把这些不该说的话都说出来。
“明姐给你压力很大吗？”空白了一段时间，何晨才问出这句话。
“男人就是这样多情而不专情。”经理并没有回答何晨的问题。
“我知道，我先下去了。”何晨想快些下车，她害怕经理下一句又会讲出什么让她措手不及的话来，准备打开车门下车，可是却没有成功。车门锁还没有解开。
经理看着她着急下车的样子没再说什么，而是打开车门锁，何晨抢先一步下了车。
办公室里不多的几个人都在自顾自地忙碌着自己的工作，明姐看见何晨走进来就跟她打招呼。何晨虽是笑着回应招呼，心里五味杂陈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曲经理随后走进来，径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以后的日子里，何晨总是有意的避开与经理单独在一起的处境，如果实在不能避开的话，她也尽量少说话多做事，好在经理后面也没再说过比较亲密的话，这样她又心安一些。
四月的一天早上，何晨刚刚进到办公室，经理就来到她的座位前把他的手机放在何晨桌子上，指着微信上的聊天记录说，“小何，你一会儿去这个地方帮我开个发票，上次忘记开了，这不马上月底需要结算了。”即使是安排任务，经理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轻轻的，让人有亲切感。
何晨拍下聊天记录的照片，收拾好东西走出了公司。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去办这样的差事，开票的地方里公司不远，骑着自行车不一会儿就到了。
五分钟后，她拿着开好的票往公司赶，然后把票送到经理的办公室。
“小何，你来一下。”经理手里拿着一张发票站在自己办公室的门口冲何晨说，但声音还是那么轻轻的。
何晨疑惑地走进经理的办公室，“你这张票信息开错了，你看看。”经理把票提给何晨。
何晨不敢相信经理的话，怎么会开错了呢？自己一再的检查过的，她接过发票仔细核对起来。
果真是自己开错了，她对于自己犯这样的低级错误懊恼极了。自己的这个错误给公司带来了损失，连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经理会怎么看她呢？工作这么不认真？还有损失怎么挽救呢？
补救损失的事情何晨解决不了，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不知如何是好，正在发愁郁闷之际她看见经理打着电话走出自己的办公室，她听得出来电话那头就是她搞砸的那个客户，就更加的无地自容。
半个小时后，何经理回来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何晨很想知道结果怎么样，但她不敢。
（五）
这次的工作失误何晨却没有收到任何处罚。
半个月后，何晨敲开经理办公室的门，她递上了自己的辞职信。
“你已经找到工作了吗？”经理看着她的辞职信，有些诧异的问她。
“还没有，我想过一段时间再找。，请经理批准。”何晨低着头说。
“我知道会有分别的一天，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走了。我也不说挽留的客套话，你跟魏经理说过了吗？”何经理轻声的问她。
“我跟明姐说过了，她同意我辞职。”何晨看着经理说。
“什么时候走，跟我说一声。”经理有些不舍的口气说道。
“好。”
离开的那一天，经理把何晨送到大厦的楼外。
“真的舍不得你离开，以后常联系，没事可以到这里来坐坐。”经理看着何晨语气还是那么轻柔。
“好。谢谢经理。”何晨看着经理那略显沧桑而又温柔的眼神，复杂的回答到。
“好好干吧。你待在我们这个小公司实在有些屈才。选定一个行业，踏踏实实干十年，一定会有成绩的。你还年轻，未来可期！”临走的时候，经理又对何晨嘱咐一句话。
“嗯！”听到这句话，何晨心里满是感激，重重的应声到。
何晨离开了这个工作八个月的公司，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心情。
经理那些没有说出口话都将随着她的离开而掩埋在时光里，她知道自己做的选择是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