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时已惘然(二)

      那个年代的大学,交际舞会是学校为学生提供的交友平台,每周末或假日傍晚,学生活动中心,灯光球场等公共场所都会成为临时交际舞厅。姑娘们稍作打扮略施粉黛,少年们穿戴整齐精神抖擞,在管弦乐队的伴奏下翩翩起舞。

  出于放松娱乐的目的也好,出于响应学校号召的方式也罢,即便再不情愿,也总是要在这里走个过场的,不过大多数的同学还是积极主动的,毕竟在这里有机会交到更多的朋友。胡景熙混迹在人群之中,依旧是怡然自得的神情,他是第一次来,可是在他眼中看不到丝毫对于陌生环境的不安,他有一种坦荡的自信,这多半来源于他出生的环境。

  胡景熙的家庭是商贾世家,从前的大家业到了他祖父这一辈已经显出了颓势,到了他父母这一辈更是不同往日辉煌。即便如此,胡氏家族最重视的也仍是家风的传承。

  他的父母是文化素养极高的文雅之人,说是知识分子家庭也毫不为过,他们深知读书明理对孩子成长的重要性重要,因此除了专业知识的学习,他还对诗词歌赋广有涉猎,熟读中国经典文学。除此之外,艺术生活对于美感的培养也绝不可忽视。“只有懂得艺术,才能学会观赏,才能发现平凡生活的美,从而激发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只有具备艺术家的胸襟,才能懂得人生真正的价值,到处汲取深厚的活力。”父亲胡铭暄是这样教导胡景熙的。因此从小就着力培养胡景熙对于艺术方面的兴趣爱好,懂事的他也就按照父母的意愿认真学习,自己也愈发感到其中的乐趣,小小年纪就写得一手好书法,当时著名的书法家谭庆麟老先生到他家做客,见到他的字十分喜爱,夸赞其字气势宏大,飘逸非凡,由此可见这孩子心胸气度绝非一般,有天高海阔,云卷舒风的气魄。不仅如此,说到音乐鉴赏棋局布阵也是样样精通。除了艺术培养的原因,胡氏家族世代经商,对于家族成员的交际舞水平也有一定要求,因此胡铭瑄在胡景熙小时候专门请过老师教他交际舞。腹有诗书气自华,再加上舞蹈的功底,令胡景熙言谈举止之中有一种优雅的美感,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潇洒的风度。翩翩少年佳公子,父母也觉得很骄傲。

  胡景熙边交谈边四下的张望,在出门之前他就怀揣着这份期待,自从心里有了她,这份期待便长长伴他左右,形影不离的像是朋友。看到她的时候,他立刻有了手足无措的慌张,自从上次在医务室问了平白无故的问题,再见到她时他反而更加的慌神儿,一股力量推着他向她靠拢,他匆匆告别了诸人,独自一个人向她走去。该怎么形容她呢,在这样热闹的场合,她的神情似乎很迷离,好像深处于另外一个世界,别人都看不到的世界。他带着盈盈笑意坐到了她的身边,些许调侃的意味:“在发什么呆?”

  她有种被发现做坏事的困窘,见来人是胡景熙整个人又放松了下来:“盲目地发呆。”

  “之澄呢?”不肖猜测,胡景熙也知道必定是沈之澄拉着陆星辰来的,她的爱玩爱闹是众所周知。

  “在里面跳舞。”她往人群里指了指。

  “那我们也一起去跳舞,总比你在这百无聊赖的坐着有意思。”

  “啊?”

  陆星辰不擅长跳舞,她心知肚明,也许换做他人的邀请,她可能会决绝的婉拒,可面对胡景熙的兴致勃勃,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个感叹的疑问。

  “走吧。”胡景熙拉着她的袖口来到舞场的边缘,自信的一如既往:“星辰,你别紧张,跟着我的步伐走就行。”

  他的自信打不消她的疑惑。

  舞曲悠然响起,他停留在半空的手却无处安放。“可以吗?”他礼貌的询问。

  “不可以的话我们要怎么跳舞,形式主义。”陆星辰又好气又好笑,拉着胡景熙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间。

  胡景熙自嘲的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他的动作温柔又优雅,很熟练的样子,于是她不再质疑胡景熙在这个领域上的娴熟和优势,露出谦虚学习的姿态。

  虽然从有记忆开始就没怎么跳过舞,可在胡景熙的带领下她竟也能勉强跟得上节奏,在他的眼神和肢体动作的暗示下,也会觉得交际舞跳起来如此的轻快,好像能把自己的心情挥洒在旋转的舞姿中,可能她仍是笨拙的,仍会出现一些初学者常犯的错误,会重重的踩在他的脚上,也会跟错节拍,她难为情的抬头,迎上他俊朗的容颜,昏黄的灯光在他的眼眸深处渲染出一片柔和的底色,他的脸上扬起一抹好看的弧线,深沉的嗓音在她的耳畔回响:“不着急,慢慢来。”

  于是她整理心情,再度尝试,在他耐心的鼓励下,越来越放松,步履越来越轻快,虽然比不得他观赏度极高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但是在初学者里也算得上是佼佼者了。总算是一曲终了,她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他却在一旁为他鼓掌,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好在嘈杂的喧嚣声掩盖了他的掌声,她羞怯的推搡着他,从舞场的边缘来到了更加不起眼的一处,由于太过偏僻,这的灯光更加的暗淡,和眼前的喧嚣比起来,这里竟然有着世外桃源般的宁静的错觉。

  “你跳的很好。”胡景熙好像对于她推搡着自己离开这么亲密的动作很开心,从刚才一直保持这个欣然微笑。

  “算了算了,下次还是不要跳了,我还是比较适合静止。”她疲惫的坐下,又拍了拍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星辰,你记不记得,你说过我们可以一起去图书馆上自习。”他的语气并不肯定,好像只是想唤起她的某些记忆。

  陆星辰怎么会忘记,她只是在后来不知道如何提起,他的朋友众多,宿舍的几个室友除了各自忙碌的时候几乎天天在一起上课,她自己的朋友也不少,每次上课都被顾晚柠她们围在中间,能与他单独搭上话的机会少之又少,奢求图书馆偶遇?偏那些日子他忙的紧,文工团学生会,班级里的事务又多,他眼看着他每天来去匆匆,她便以为他先忘了,不敢有这样的奢望。不抱有希望,就没有失望,从前总有同学说她看破红尘,其实也不是,只是爱情对于她而言,并非最重要的。更何况她做事一向遵循顺其自然,信那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我以为你忘了。”尽管她自诩顺其自然,可仍无法完全否定他在看到胡景熙无暇顾及自己时的失落之情,尽管她从不让这种失落之情在心中停留太久。

  “怎么会,只是最近实在太忙了。明天好不好,我特意看了课程表,明天下午没有课。”他抱歉的解释,满怀希望的期待她的回答。

  “好啊,明天吃过饭我要回寝室,两点吧。”她思考了一下回答道。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星期五下午一点五十分,胡景熙准时在图书馆出现,他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昨天晚上自己辗转反侧,破天荒的熬到了半夜,才昏昏沉沉的睡着,他待她总是与众不同的,失眠就是最好的证据。

  没等多久,陆星辰也到了。

  “你来的真早,没等太久吧。”陆星辰甜甜的笑。

  “我也刚到不久,我们快进去吧。”打起精神其实也很容易,只需要一个你特别在意的人站在眼前,便可以透支所剩无几的精力。

  他们肩并肩的走进了图书馆。图书馆的书籍很多,陆星辰饶有兴致的边走边看,胡景熙缓慢的跟着陆星辰的脚步,陆星辰看起来小小的个子才到他的肩膀,抱起来一定轻飘飘的,他陷入了遐想,但是很快他又为他莫名其妙的想法连连摇头,他一失神,脚下的步伐便跟着乱了,陆星辰回过头想和他说话的动作他也没注意到,眼瞧着陆星辰撞了过来,来不及多想,单纯是下意识的伸出手护了一下,她便在他的怀里了。

  凡事都镇定自若的胡景熙再次表现出了少有的窘迫,僵直着不知所措,陆星辰忍不住扑哧的笑出声来,一瞬间羞怯的纠结竟不复存在。

  “你还想抱我到何时?”她道。

  他怔了怔,赶紧放开了她:“抱歉抱歉,是我没注意看。”越想做的好,往往结果事与愿违,他在心中叹气。

  “没事,我们快去看书吧。”

  书本在前,胡景熙却始终心绪难宁,耐不住的是自己的心猿意马。他是这样的无可奈何。

  相同的一页看了几遍也没有丝毫的头绪,陆星辰心不在焉。她偷偷的瞥了一眼胡景熙,他并没有看她,也没注意到她的偷看,于是她打算把偷看演变成正大光明的观察。

  她和胡景熙挨得不远,胡景熙的侧颜是棱角分明的,单眼皮但是睫毛很长,皮肤大概比同龄的男孩子更白皙细腻些,眉目清秀,可是脸部整体的线条很硬朗,是一位霁月清风般的疏阔男儿,除了吴侬软语的普通话听起来软软的,长相却端正大气,正义凛然,是文质彬彬的书生形象。目光下移时,他毫无灵魂的翻了一下书籍,他的手竟生的这样漂亮,纤细修长洁白无瑕。“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这是形容女子纤纤玉手的句子,现下用来形容胡景熙的这双手也不为过。”陆星辰这样想着,不自觉的捧起胡景熙的手一本正经的小声嘀咕:“景熙,你的手也太好看了吧。”

  这样让人脸红心跳的举动,她好像没有意识到一样,一把玉锥敲在了胡景熙的心上,他似是被封住了口,被咚咚的心跳声笼罩。

  胡景熙的神情不可名状,像是众多河流终归汇入大海,错综复杂的情感收归到一处,他反倒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了。

  “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景熙,我和你实话实说,我看不进去书。”她伏在他耳边悄悄说,她离的太近,呼吸的声音生动的钻进他的耳里。

  “那我们出去吧,也好过在这里浪费时间。”他定了定神,努力平静地说。

  “去哪儿呢?”陆星辰和胡景熙面对着面,一筹莫展,除了寝室和图书馆,他们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去的地方,在图书馆的门口面面相觑。

  “星辰。”就在这时,陌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呼喊陆星辰的名字。

  他们两个同时顺着这个富有磁性的声音望去,一位身着军装的男孩子迎面走来,虽然彼此的距离不近,但是陆星辰却展开了笑颜。

  “宋辉哥?”陆星辰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亮,她拉着胡景熙快步向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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