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向明德生于民国二十八年,是坐着轿子来到人世间的。
我的外祖父向文彦(字敬民)曾是位出色的商人,早年走南闯北做生意,发家致富返乡,买田置地,有文化有见识又有钱,回乡后就做起了政府官员。
我母亲曾对我说:你姥爷有很多田地,一个人从天没亮就出发,走到天黑也转不完呢。外祖父的田地具体有多少亩,我一直没有直观概念,无法查考。
我母亲小时候每逢坐轿子出门,如众人捧月一般,轿子里总被热情的乡亲们塞满各种新鲜的玩具吃食,尤其是桃李等水果上市的时候,多到让她应接不暇。子凭父贵,少时的母亲大抵如此吧。
外祖父育有三女,我的母亲排行老二,大姨和母亲走了多年,目前只有小姨尚在人世。
也许是为了要个男孩传宗接代,外祖父迎娶我姥姥的时候,在十里长街大摆三天流水席,民国的十里长街是不是十里不好说,估计二、三里长绝对是有的,当地无论男女老少随时可以入座吃席。
外祖父娶我姥姥的当天下午,比我姥姥还大三岁的大姨把不满周岁的儿子放在婚床上睡觉,不一会儿,听见我表兄啼哭,大姨忙过去一看,一只硕大的蜈蚣从忱头里爬出,曾是官太太的大姨(姨夫曾做过国民党旅长,抗日战争时期被日军飞机扔的炸弹震聋了双耳,后病故)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大做了一辈子好事,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善终。”
当时,也有人管我外祖父叫“迷糊”,官面上的意思是“糊涂”。在母亲的记忆里,外祖父爱打麻将,能从早打到晚,有时吃饭也没离开麻将桌。但他似乎从不涉赌,是在用麻将消遣和打发时间。
我在成人后读懂了他:外祖父能有那么大的家业,绝非表面上的那两个字“迷糊”简单概括。
他是难得糊涂。
在兵荒马乱流离失所民不聊生性命朝不保夕的年代,富甲一方的他,难得糊涂是他的处世哲学和安家保身之道。
外祖父具有旁人没有的远见卓识,能够洞悉身前身后事。
外祖父钱多的花不完,又没有男嗣,于是,乐善好施,救济穷困是常有的事情。
据家乡的老人说乞丐到外祖父家讨饭都会给米三升,对亲戚朋友有求必应从不吝啬,余荫泽被后人。
外祖父虽然是国民党官员,深谙孔子中庸之道。虽然是国民党,明里暗里也和共产党交好。
母亲说小时候家里经常住满了解放军,人数甚众,这不奇怪。解放前,我们那里是红四军的发源地之一,也是刘邓大军千里挺进的大别山革命根据地。
据光山县县志记载解放时期,我党有很多重要会议和战争在这片革命老区召开和打响,刘伯承元帅亲临指挥战役,大别山曾出过多位开国的将军和新中国成立的奠基人。
我们那里最著名的有新县的许世友将军和我们县的邓颖超大姐。
母亲说那时的解放军的纪律真的非常好,有时一觉醒来,街道上睡满了解放军,静悄悄地,秋毫无犯,从没有听说出现打家劫舍扰乱百姓的事情发生。
但这并不排除解放军小战士找母亲一起玩耍,甚至打架,有时母亲被欺负地哭了,小战士踩着人高的高跷给母亲表演,直到玩高兴为止。
厨房的大厨经常做完饭,也会悄悄地夹了一点吃的喂给母亲,虽然母亲家并不缺美食,这也成了母亲童年最温暖最美好的记忆。
有人说,时代的一粒灰尘,落在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大山。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这是历史的轨迹,谁也无法预料且阻止。
1949年,历经多年的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
新中国成立后,我外祖父也受到波及,家产只保留房屋,田地财物等一律充公。外祖父和一众国民党官员系数被收押,只要有人控告,就地枪决。
结果,诺大的一屋子官员,最后仅剩下外祖父一个人。
人常言:“一家饱暖千家怨”,这句话对外祖父失效,尤其还是旧时代。现在的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可见,外祖父为人处世有多好。
人么,还得一心向善,尽量为自己积德,“好人一生平安”这句话不是空口白话。即使在最坏的情况往往也会有好的结果,真实不虚。
最后,外祖父还是被一位无赖告上了:“这些人都被枪毙了,为啥还保留了一位最大的官?…”
既使如此,外祖父依然没有被处决,而是被共产党领导下的政府很好的保护下来。他去了信阳某地劳动改造,也就是放放牛等,劳动强度不大,每天有肉有烟,只是人身没有完全自由而已。
外祖父被羁押,其时,我姥姥早年因为生孩子难产去世,大姥姥又病故。这样,六岁的小姨只好送人当童养媳,九岁的母亲被一位好心的徐姓大伯收留,做住家保姆。
母亲从小锦衣玉食,五岁至九岁读私墅,从没有做过家务。徐家一大家子的家务做起来并不轻松,尤其是冬天,寒风凛冽,还要下池塘边石桥洗大人小孩子的衣服,本身身子骨孱弱的母亲常常累的腰酸背痛直不起腰来,哭诉无门。
也许是家务做的并不好,也许家族败落的原因,母亲时常被徐家大妈垢病,还有不懂事的孩子打骂,时间长了,徐大伯也无可奈何。
最终,母亲还是退出了徐家,流落街头。
形同孤儿的母亲手无鸡缚之力,又没有营生的能力,最后,被迫白天讨饭,晚上回到老屋。
老屋高门大院,庭院深深,夜深人静,寂寥空旷,母亲很是害怕,平时夜晚要找人做伴,不知道那时的母亲是如何挨过那漫漫长夜… …
也许是父辈余荫,短暂的讨饭生活并没有给母亲造成多少心理阴影,相反,更多体会到人性的温情。
母亲曾含着泪说:很多时候,有的人家远远地看到她过来,急匆匆地跑回家,关上门,把自家最好的东西,从门缝里或门槛下的缝隙里递过来。也许不见面是保存大小姐仅有的最后的颜面和最好的尊重。
后来,包括文革时期,我们家都没有因外祖父曾经的田地财富挨过任何批斗和影响。
相反地,在我们受教育的时候,还受到当初外祖父照顾过的人的帮助。
我在少年时期,也曾听人说过:他小时候,每逢没钱吃饭没钱上学,就见父亲夜晚悄悄的出门后背些米面回来,再从口袋子里扣出几块银元以备家用。他知道因为他家有位富人接济才不至于不堪重负,待学有所成后知道那位帮衬的人就是我的外祖父。
这些受过外祖父恩惠的人都或多或少地在后面支持着我们。
凡事也有倒外,外祖父曾经救人性命于危难,外祖父病故时,那人感念外祖父当初的救命之恩,出了口棺材。
后来,我们家渐渐地有了起色,那人又托人向母亲索要棺材本儿,有时人性薄凉如此,让母亲唏嘘不已。
母亲年青的时候,曾有位麻衣神相的先生路过要给她看相,说要看三代人,母亲本不想看,一个人在家又有点害怕,只好敷衍让他看看,好打发走。
算命先生说她:七岁妈去世,十一岁娘去世,十四岁父亲去世… …你这一生会有四个孩子… … 这一切好像曾是身边生活过几十年的人亲眼看见过的一样,于事实竟然丝毫不差。
我父母亲插队到文殊乡一个叫陈洼的生产队,名叫陈洼,事实上只是我们一家人姓陈,另外两姓吴姓和程姓约各占一半,我家名不副实不仅是外来户还是独门小户了。
在中国的农村,外乡人被欺负的现象自古有之,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我们家是生产队里最富有的。
父亲年青时在县城机械厂做技术员,会修理各种机器设备,尤其当时技术人员极度稀缺,技术绝佳的他去哪里插队都是受欢迎的。
在男人都识字不多的时代,母亲不仅识字,读过四书五经、看过四大名著、会会计,打得一手好算盘,另外还有一门做衣服的好手艺。
在困难的日子里,我们家都能吃饱饭,粗茶淡饭养人,时不常还能加些肉食。那时,村里乡里干部下乡考察,也常安排我家招待。
平时,我们家吃饭的时候,几乎每天中午,总有一个吴姓小孩子跑过来,眼巴巴地盯着我们吃饭。
母亲呢,总是盛些米饭,再夹些菜端给他。
现在没有人尝过长期饥饿的滋味,是一日三餐经年累月吃不饱饭,饿的前心贴后背的那种,平日菜里一周都鲜有荤腥,肉和鸡蛋都是稀罕物。
儿时生日家里煮一个鸡蛋在口袋里能装好几天,舍不得吃,遇到小伙伴还可以炫耀一下子:“瞧,我有鸡蛋。”。
如果你看过电影《1942》就能知道粮食的珍贵程度了,食不裹覆衣不蔽体的日子是多么凄惨,希望我们国人最好永远不要再有那样的历史。
有一天,年少的我终于气不过地对母亲说:“妈妈,你不要给他饭吃,他家人不讲理呢,你看她妈妈上午还当那么多人骂你,为啥还要给他吃的?”
母亲看着我,叹了一口气说:“大人是大人,小孩是小孩,是不能放在一起计较的… …”
自己淋过雨,所以要给别人撑伞啊。母亲这是推已及人的善良,也是潜移默化的力量,深深地感动我很多年。
即使世界总有薄凉,内心也依然要繁花似锦。
善良的母亲永远都是那么开明,有着异于常人的胸怀,让我们兄弟姐妹始终保留那颗初心。
现在,年纪大了,很多时候,常常爱回忆小时候的记事。
周思来总理和毛泽东主席逝世的往事在我的脑海中还有些零星的深刻的记忆,大队长支书通知消息后,乡亲们都哭了;还有唐山大地震后,传言我们那里也会发生地震,乡亲们夏天都住在房子外面,更有甚者,把家里的仅有的鸡鸭鹅都吃了,好似不再过活的节奏。
在我的记忆中,那个夏季整个村子也只有我们一家没受干扰睡在屋子里,没有饱受蚊子的袭击。
事实证明,地震的事情纯属谣言,母亲的那份淡定和从容深深地刻在我们的脑海里。
还有一次,大概是我在中学时期,当时有谣传,据说千禧之年(2000年),地球会在世纪之交时发生大爆炸。在放学的路上,一帮深受困扰的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聊着,越聊越害怕,为此争吵不休,一哄而散。
大约是在傍晚时分,我背着书包跑回家。母亲正在厨房里生火做晚饭,我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急到不行:“妈、妈,地球马上要爆炸,我们该怎么办?”
“天蹋下来,有个高的撑着,你慌什么?!”母亲只是微微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清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又低头做饭,忙乎自己的事情。
谣言止于智者,那一刻,我呆立不动,完全静止。这么多年,那一刻深深地留在我的脑海里。
每每在我无所适从,举止无度的时候,母亲的沉静形象愈发清晰,给了我精神力量和慰籍。
也许读过私塾的原因,母亲非常重视我兄弟姐妹的教育。她在家时常对我们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小时候有一天,我在家玩,家里来了一位母亲的熟人,妈妈做了很多好吃的。旧时相识,自然非常热络,念及过去,她对母亲说:她找到曾在她家住过的解放军干部,给她解决了全家的商品粮。
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商品粮对于农家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无异于现在解决去国企工作。
母亲托她找找曾经在外祖父家住过的解放军将领。母亲小时候记事时曾有七位解放军高级将领,过年开完会没有地方可去,最后商量就是在我外祖父家过春节。
特殊时期,那时候不太平,母亲清楚地记得,一位解放军叔叔帮忙挑水,后面还有一位叔叔持枪暗自跟随保护。后来听说那批将领中有做过省部级官员。
当年的解放军将领后来有没有回来过我们不得而知。
外祖父去世后,我们家父母因插队住在乡下,消息十分蔽塞。结果,母亲托的那位熟人去后了无音讯,石沉大海,自此断了消息。
曾经,母亲也有点生气:“咋能没有一点消息呢?她家当年穷的能给解放军提供啥帮助?也就是住过一阵子而已。你姥爷可是要什么给什么,那是实实在在的帮助呀!”
“孩子们,争口气吧,我们谁也不求,自己考大学。”
这就是母亲,用她的志气和坚强,倔强和瘠梁,托举我们兄弟姐妹走向远方。
后来,大哥陈文生读到过哈佛大学医学院博士后、麻省总医院的访问学者和第四军医大学的教授,现任西安高新医院的院长;大姐陈秀瑛曾是河南省教育劳动模范,受到时任河南省长后为国务院总理李克强的接见,是深受学生喜欢的小学校长(己退休,定住西安)。
七八十年代,整一个中国还处于百废待兴的状态,虽然生活依然艰苦,但辛勤劳苦大众看到了曙光和希望。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过,农村实施了联产责任制,土地实现了承包到户,人民的生活水平得以进一步提高。
我们的家庭也是如此,虽然吃饱饭早也不是问题。但随着我们兄弟姐妹们陆续上学,家庭的支出水涨船高。
为了我们的学费和补贴家用,母亲不得不白天在田地间艰苦地劳作,晚间通宵达旦地加班做衣服挣钱,为了我们读书,接受良好的教育,母亲大人的辛苦程度自不必说。
尤其是冬天的夜晚,我们那里没有暖气,天气冷得要死。母亲为了做衣服方便,又不便带手套,手摸在冰冷的缝纫机上,每年冬天母亲的手冻的象柿子一样晶莹发亮。
有时候深夜,爸爸会起来做点掛面放点葱花鸡蛋,妈妈就会叫我起来一起吃,记忆里非常温馨。
至今,每年回老家,看到长长的掛面,温馨的画面就会依稀重现。
四个孩子同时上学,入不敷出,父亲母亲开始省吃俭用,长期的营养不良再加上劳累,以至于母亲在五十三岁的年龄就离我们远去。
“如果不识字,在大队部当会计,勉强有口吃的,三年自然灾害就饿死了啊,还得感谢你姥爷。”,每当提起读书的作用,母亲总是那么郑重。
这个世界上,惟有读书,虽然不至于让你逆天改命,但可以让你拖胎换骨,再世为人。
善良的母亲帮助过很多人。
母亲那时候给村里人做衣服。当时经济困难,农村人的衣服缝缝补补的多,身上衣服只要干净,笑脏不笑补,有补丁并不丢人。
我想放在如今也是这样子,贫穷不是原罪,只要干净就值得尊重。
母亲做衣服有三种人不收费:孤寡老人不收费;残疾人不收费;鳏夫不收费。
村里有位王姓单身汉,有衣服就送到母亲这里,做了几十年,母亲也没有收他的钱。后来,他亲侄子结婚,新媳妇会做衣服,他就想以后可以不用麻烦母亲了。谁知,他的衣服送给侄媳缝补,衣服补完后,侄媳向他要钱,收费也没有见便宜,甚至比街道上陌生的裁缝师傅更贵,搞的他直接哭了,老泪纵横:“向师傅给我做一辈子衣服,也没有收钱呐!”
这就是母亲,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力所能及的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此外,母亲还一直注重家风的建设,除了读书外,整个家庭成员相亲相爱,一团和气。
九一年冬我哥文生结婚,新婚的嫂子、大学放寒假的我还有母亲一起在院子晒太阳。
那年的冬天,阳光格外的温暖。
我们一起聊着天。嫂子笑着问我母亲:“妈,我考考您,以后文勇结婚,一种是媳妇长的丑,但人品很好;还有一种就是媳妇长的漂亮,但人品不好。您愿意选哪一个呢?”
“当然是选那个漂亮的呀,还用说…”,母亲笑着说。
唉!我嫂子极为惊奇,在嫂子的概念里,母亲一定会选那个人品好的长的丑的:“为啥?不应该呀,妈您为啥不选人品好的儿媳妇呢?”。
“人品不好的来我们家,待那么两年,也会变好呀!”
“嗯,我要给文勇也选个漂亮媳妇… …”,母亲很郑重地说。
经历很多世事的母亲并不刻板,虽然说世事无常,但她对美好生活有信心有向往。有母亲在家,我们家永远充满了欢声笑语。
在我成家后我对母亲充满了感恩,一个良好的家庭是需要经营和传承的。
一九九三年最不好的一年,我在上海交通大学读书。上海的冬天本来阴冷潮湿,尤其是黄浦江的风,吹的人骨头都凉凉飕飕的,那年的冬天对我一生而言都分外的难过……
在母亲去世的那天中午,我在交大的礼堂看“丰田杯”。九十年代的大学生对足球非常执着的狂热,我是校队的队员,对南美俱乐部和欧洲俱乐部之间的顶级对抗赛,有这么好看的看球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礼堂的人很多,座无虚席,气氛热烈。
上午十点多,我忽然感觉身体异常地阴冷,浑身颤抖,伴随心里异常难受,在看大投影比赛时精力完全不能集中,时不时地抱紧自己,即使如此,身体也止不住的哆嗦。
一点左右,看完球从礼堂出来,我在回宿舍的路上,碰到同班的一位女同学,她诧异地问我:“陈,你咋啦,身体不舒服吗?你嘴唇都是乌的…”
回到509宿舍,身体愈发的难受,当时还有其他宿舍的同学在我宿舍看电视,好像直播吉尼斯世界纪录。
由于心情异常烦躁,我忍不住地把他们都打发走了,这是一向友善同学我从没有过的状况。
在床上,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见到母亲,梦见我的头发全白了… …还梦见我去校医室,问医生:我这么年青,我的头发咋全白了呢?……
当天夜晚,吃完晚饭,父亲、母亲和我二姐聊天,父亲把我从上海还有我哥从西安寄回来的信读给母亲听,母亲很是高兴,可是听着听着母亲就从椅子上滑落了下去… …
虽然乡医院还有县医院的医生们及时赶到,还是没能留住母亲:脑溢血,从生病到去世前后不到一小时… …
母亲就这样走了。
从此,我没有妈妈了。
第二天上午,我在学校上课。十点课间,班长把加急电报给了我:“母病危,速归。”
其时,我的母亲已于昨天晚上去世了。家里怕我着急,对我进行善意的隐瞒。
于是,我中午去上海站坐火车再坐长途汽车第二天傍晚才到达县城。
由于没有回乡下的车,夜宿在同学家。
我的同学在开封上大学,我和他的家人非常熟悉。吃完晚饭后和他父母聊天,他父亲宽慰我说:“你妈妈还很年轻,按理说是没有什么事的……”,其实,他父母有这方面的经验,只是没有明说,怕我着急也于事无补。
第二天天没亮,他父母做好了早饭叫我起床。天时尚早,还没有公交,我就借了他们的自行车往家里赶。
我骑了约十五公里,急匆匆地从县城赶到乡里,天才刚亮。适逢当天集市,口袋里还有点钱,我想到菜市场里买点肉给母亲补补身子。
我正准备买肉,碰到婊大娘,就是总去我家讨吃的小孩的妈妈,她看到我就很奇怪,诧异地问我:“新生新生(我的乳名),你怎么在赶集买肉呀?”
“我妈妈身体不舒服,我想买点肉给她吃。”,我说。
“哎呀,你妈妈走了两三天了……你还不知道呀,我还想着买肉也轮不到你上街… …”农村人心直口快,没有那么含蓄,直接说道。
我这才知道我妈妈在我梦见一夜白头的那天晚上去世了。
我跌跌撞撞地迷迷糊糊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那是我一生走过距离最艰难的路。
尤其父亲提及,在母亲去世的当天中午,他拿了一点猪肉,想做着吃,被母亲拒绝了:“马上放寒假,文勇就回来了,他那么瘦,等他回来再吃吧… …”
母亲去世多年,每念及此,总让我破防。
母亲去世时,我大姐在县城参加校长会议,大哥在西安,从手术台出来收到消息… …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母亲没有等我大姐、哥哥和我回来就走了,没有给我们留下只言片语,也没有给我们报答她的任何机会。
平时喜欢写写画画的我,从不敢着墨写关于母亲的只言片语。
母亲永远是我心里最柔软的那部分,含泪且不可触碰。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想也该写写我的母亲。
母亲走时,向姓家族几代成员都来了,几十年第一次聚齐。
那时我们家因为母亲身体不适居住地迁到母亲的娘家曾远坊。母亲走后第二天的,陈洼的乡亲们听到消息,第一时间都赶来向母亲告别。
听父亲讲,当初在陈洼和我们家关系一般的人扶着母亲的棺材哭的最凶,其实他们心底里是知道好歹的,母亲一生中没有私敌。
我的母亲是最好的人。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母亲是中国千千万万普通母亲的一员,她们是中国历史的缩影。
在我的印象中,好像从没有听见她的报怨,总是坦然面对生活中的无常,以和煦的微笑面对尘世间的人和事。
如今,我的兄弟姐妹分散在不同的城市,虽说聚少离多,但距离从来不是问题,家人们一直和父母在世时一样相亲相爱。在幸福的背后也有心酸,比如无法挽回的天人两隔。
我呢,每年都会从北京回老家祭祖,在母亲的坟前烧纸钱叩拜。我想,钱在阴间和阳间的用途是同样重要吧。
人生从没有失去,遗忘才是。
远在天堂的母亲,我真的很想,见您一面,哪怕一面,就已足够。可我这一世,再也没有机会了,能不能来世,让我还做您的孩子。
母亲大人故去了30多年,音容宛在,如同昨日,慎思追远,我们惟有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对母亲最好的报答。
(陈苏于北京 2025 07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