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佩门下的鸡蛋花

阿南第一次见到雷是在清迈的塔佩门下,她端坐在台阶之上,一手拿着画板,一手拿着画笔,正对着一株枝条遒劲,开满白色花朵的鸡蛋花树,细细描画。正是初夏季节,一阵凉风袭来,瞬间便吹乱了她丝丝缕缕的发。

雷从她的身边经过,不由的瞥了一眼,没来由的心如鹿撞,这姑娘一身白衣白裙,眉目细长,唇红齿白,头发随意散落肩上,不施粉黛的样子比那画中的鸡蛋花更美。

一步三回首的走过,终于还是忍不住停下来问道:“你是中国人吗?”

阿南抬起头,略带惊讶地打量眼前这个着黄色僧衣的年轻男子:“是啊,你会说中文?”

两人攀谈起来,雷是土生土长的泰国人,已在清迈的寺庙里修行了3年,他的供养人来自中国,故而中文讲的极为流利。

阿南来自上海,大学刚毕业不久,这次是第一次来泰国,她酷爱画画,到哪都带着她的画笔、画板。

虽然是初次相见,两人却都觉得好似相识已久。

对着眉目俊朗的雷,阿南害羞的低下头,心中不禁暗想:“自己寻寻觅觅的浪漫爱情故事,不想却在异国他乡不期而遇。”

正应了那句话——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此时正是春末夏初,人间四月天,清迈古城处处鲜花盛开,锦屏藤垂下万千枝条好似一帘幽梦,屋檐上的三角梅绚烂妖娆,各色蝴蝶兰争奇斗艳,翩翩欲飞,阿南最爱的还是鸡蛋花,高高的树干上,白色的花朵如繁星点点,美的像是一场梦。

他们绕着古城,一路穿街走巷,处处留下他们的身影,这对热恋中的情侣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从雷的口中,阿南得知,作为兰纳王朝的故都,清迈古城有着辉煌的历史,50万人口的小城居然有大大小小300多座寺庙。与首都曼谷相比,这里的寺庙少了些喧嚣和繁华,多了些宁静和惬意。

雷在清迈古城北的罗摩利寺修习佛法,关于罗摩利寺的历史,最早可追溯至1367年,当时的曼格莱王朝从缅甸邀请来的高僧就住在这里,以至于后来曼格莱王朝成员的骨灰也都安置在此处,所以这里也是一处皇家寺院。罗摩利寺的知名度不高,又位于清迈城外,这里很少有游客到来,寺院内环境清幽雅致,门口的凤凰花树高耸入云,格外引人注目。

  算来阿南已在清迈待了三月有余,签证延了又延,长久下去,总不是办法。她忍不住问雷要不要跟她一起回中国。

  雷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它,半响才回道:“这两天,我的供养人就要来了,这事缓缓再说吧。”

阿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因着赌气的缘故,阿南已经有两日没有见雷了,古城的天气一向晴好,不知怎得,这日却下起雨来。她坐在窗前小口的啜饮咖啡,不管是闭上眼,还是睁开眼,看到的都是雷的影子。相思入骨,情难自禁,她低声对自己说到:“我只去看他一眼,看完便回。”便直奔城外罗摩利寺。

还未到罗摩利寺门口,便远远瞥到有两个男子立于凤凰花树下,动作颇为亲昵。待走近细看,原来是雷和一个中年男子。

  阿南一时怔住了,中年男子看了她一眼,微微皱起眉头。

  雷依旧是沉默不语,真叫人猜不透。

  看样子,阿南来的不是时候,三个人中,多余的那一个倒像是她。

  又隔了好几日,雷发来信息,说道:“他要见你。”

  阿南心下疑惑不已,跟着雷去了一家环境清雅的咖啡馆,那位中年男子像是在这里等待已久,雷目光复杂的看了看阿南,退了出去。

  中年男子点了两杯卡布奇诺,自我介绍道:“我姓叶,叶嘉文。你跟雷是怎么认识的?”

这家咖啡馆正对着塔佩门,临窗的景致极好,几日没见,风竟把鸡蛋花吹落了一地。阿南毕竟是年轻女子,这样的场面见得少,心下便有些忐忑,但她觉得自己没有错,她和雷是真心相爱,她并无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她瞧着这位叶先生,慈眉善目,语气温和,便把怎么跟雷认识和相处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夕阳从窗外斜斜的照进来,叶先生背靠着窗户,缓缓说道:“雷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家庭,父亲吸毒早早过世,母亲改嫁,我来泰国旅行时遇见了他。他和你不一样,你出生在繁华的大都会,还受过良好的教育。雷的生活费用都是我提供的,我希望他可以一直呆在寺庙里无忧无虑的学习佛法,远离世俗生活。”

阿南心中不悦,说话便有些冲:“你又不是雷,你凭什么自作主张安排他将来的生活?再说,他住在寺庙里,需要什么生活费用?”

叶先生并不生气,微微一笑:“小姑娘,你还是太年轻,把世上的事都想的太简单了。你有没有想过,雷如果跟你回中国,你父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吗?你们又靠什么谋生呢?恐怕连养活自己都困难。”

阿南倔强回应:“我和雷四肢健全,有手有脚,为何不能养活自己,叶先生,你未免也太小瞧人了。”

话说到这里,两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

叶先生起身道:“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今天对你说的这些话。”

两人不欢而散。

连着好几天阿南都一个人呆在酒店,不再搭理雷,这一次,自己绝不能认输。

终于在第三天,收到了雷的消息:“真的好想你,现在可以见你吗?我在塔佩门下等你。”

看到消息,阿南心中一阵狂喜,她对着镜子细细的描眉,精心装扮一番后,换上两人初次见面的那套白色衣裙。

塔佩门下,那颗鸡蛋花树下站着的正是自己日思夜想之人,阿南忍不住飞身扑入雷的怀中,皎洁的月光下,少女的面容格外动人,雷温柔的低下头,给了她一个绵长又热烈的吻。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叶先生说,如果想要维持我们的关系,他也要加进来。”

阿南仿佛被电到了一般,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要加进来是什么意思?”

雷小心翼翼说道:“叶先生是我的恩人,他提出的要求,我真的很难拒绝。他认为——不管在精神还是肉体上,我和他都是相通的,是可以合为一体的。我要在寺庙里修行,学习佛法。他可以代替我和你谈恋爱、逛街、旅行,做那些我不能去做的事情。”

阿南险些站立不住,眼中的光渐渐黯淡,她极力的让自己保持冷静,用了最后一点力气给了雷一耳光,头也不回的走了。

好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一样,雷并没有感到惊讶。他爱阿南,但他更爱自己。阿南没有做过穷人,是不会懂的穷人的心酸,穷到一定程度,连尊严都可以出卖,爱情又算得了什么。

在他的家乡夜丰颂,每时每刻都有穷人家的孩子被卖去曼谷、芭提雅、普吉岛,或者做人妖成为外国游客的玩物,或者做低贱的拳手早早死在博斗场上,他差点也步入同样的命运。这个微笑佛国背后那些见不得人的阴影,是阿南这样的游客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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