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也不知那李义山是何摸样,才华如何......小姐,要不我代你出去见见那李义山?”
绣房内,修饰倒是典雅,却透露着女子特有的柔弱之感。整洁的闺房里,糊上绿纸的窗子大开,窗外伸进几片翠绿的竹叶。书案上放着几张抄写来的诗文,诗文旁,装在香炉里的沉香上冒出几缕青烟,有位貌美女子坐在书案前,托着脑袋望向窗外,默不作声。
“都怪那韩瞻,非要向老爷举荐什么李义山和小姐结亲,如若不然小姐也不会......”站在地上的小丫鬟秀儿心里不忿,抱怨道。
小姐看着秀儿,微微一笑,表情安静而柔和。
是失望么?大抵……是有些吧……
书案上的香炉里沉香幽幽飘出来的青烟微微掩盖了女子失神的俏脸,隐藏在青烟之中的一双秋水眸子里带有几分不可察觉的哀伤。
......
抬起头来,“王府”两个气势磅礴的大字就映入了门前书生的眼里,书生站在原地怔怔失神。科举之路,被某些看不惯他的人随手一挥就从名册上划了去,不然,他现在的应该是大唐某地的父母官了吧?
李义山自嘲摇摇头,如今已经来做了入赘的女婿,又何必去多想那些伤心的事呢。
他对着门前的小厮拱手道:“在下李义山,前来拜见王伯父,还请通告一声。”
小厮动作倒是快,不过一会的功夫就回了来。在小厮的接引下,两人穿过圆形的院门,进入一处大宅院里。
隔着大老远就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李义山知道来人是谁。远处一位身姿魁梧的中年男人在下人的簇拥下缓缓靠近,令人奇怪的不是他魁梧的身材,反而是他身上的书卷气息。
来者王茂元。
李义山心里有些复杂,本想振兴家族的青年被断去了科考之路,如今来到节度使家中做起了上门女婿,对满身才华的李义山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两人寒暄着入座,聊过一阵,王茂元忽然说:“义山,既然你将要与小女结为连理,应当与小女见上一面,不知现在如何?”
王茂元小女名叫雪娘,李义山听韩瞻说过这位雪娘是一位温柔如水的女子,对于这位将要与自己同床共枕的枕边人,李义山自然想看一看到底是何摸样。
在王茂元的吩咐下,一位丫鬟前往小姐的别院。李义山捧着茶杯,轻轻吹了口气,细细喝了一口,慢慢等待起来。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外面响起了轻柔的脚步声。
应该是那位雪娘了吧?李义山心想,他看着前方。脚步声接近了,在李义山眼中,一位皮肤洁白如雪的貌美女子俏生生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女子锦绣罗裳,盈盈笑着,明媚地眸子转向义山。她微微行礼,用轻柔的声音细细地说道:
“小女子雪娘,见过公子。”
四目相对,李义山起身拱手笑道:“雪娘姑娘不必多礼,小生义山,贸然前来还请姑娘不要怪罪。”
贰
瑰丽堂皇的新房内,红烛新被鸳鸯枕。新娘子的盖头被缓缓揭开,露出女子略施新妆的俏脸。
雪娘静静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的夫君,娇羞的样子看起来美丽的不可方物。在夫君的搀扶下,两人走到八角桌前,她伸出一只玉臂,绕过夫君的臂膀,捏起小杯将酒送入如火的红唇里。
泾州初夏,荷花正盛。
适时白耀耀的阳光照在亭前竞相开放的荷塘上,光线反射的水露分散在绿葱葱的荷叶上。有风吹过亭内男女的发线,落得一身清爽。
“夫君,你看那荷花开得怎样?”雪娘望着那片荷塘,温柔说道。
“在这里倒真的是令人心旷神怡,只不过......”
雪娘疑惑地看着李义山。
“荷花虽好,却也离不开荷叶啊。”李义山看着眼前的女子感叹道,尽管两人成婚已有数天,但是那属于陌生人的气息一直都存在于两人之间。
“哦?夫君此话怎将?”雪娘收回视线,望向李义山。
在她心里又如何不想消除两人之间的生疏?无论怎样,李义山始终是她雪娘的夫君,她雪娘也始终都是李义山的娘子,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只是,她只是一个小女子,又该如何呢?
好在,几日以来,她发觉自己的夫君,似乎是个很好的人。也许这样相敬如宾的过一生,会是最好的结局了呢,即便会有稍许的遗憾也不足为道了......
李义山望向那片荷塘,沉吟半响看着雪娘缓缓吟道:
“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
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此花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
雪娘吃惊的微张小嘴,错愕地看着自己地夫君,意外于自己夫君的才华,更有些感动于诗里的内容。
“雪娘,以后我们就是最亲近的人了。”李义山看着娇俏的小脸,微微笑道,一时间本就清秀的他更加好看了。
他揽过雪娘,紧紧抱着她柔弱的身子。
他们之间,仿佛变得不同了呢!
学娘想着,舒服地靠在属于自己地怀抱里一动不动,悄悄想着。
......
“夫君,你看妾身这首诗怎么样?”
闺房里,雪娘脱去大家闺秀的矜持,欢快地跑到夫君身边,小猫似的钻进夫君的怀抱里,献宝似地递给他一篇诗文。
李义山抱着雪娘,看着手中的诗文,摇头晃脑地点评:“字不错!”
“诗呢?诗怎么样?”雪娘期待道。
“工整尚可,意境不佳,总体来说是一篇不错的打油诗。”
怀中女子不高兴的崛起小嘴,一阵不依。
明月高照,深蓝色的夜幕下,亮着烛光的闺房里,这一刻女子想:我们的生疏感终于消散了呢!她开心的笑了起来,大大的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
清晨,铜镜前,洗漱罢的两人相依在一起,雪娘突然起兴道:
“夫君,为妾身画个眉罢。”
画眉乃是闺房一大情趣,李义山欣然应允。拿起眉笔,一笔一笔,俯下腰细心地轻轻为女子画着蛾眉。
画眉深浅入时无,妆罢,收笔。他看着女子地娇羞地俏脸,心里第一次有了着落。
叁
洛阳这几日始终有些不太平,令狐绹今天在外面听到某些关于李义山投靠王茂元,娶了王茂元小女儿的传言,谣言传:李义山加入了李党。
他一开时并不如何相信,可时日一长,难免起了疑心。
他李义山自家父去世后就没再来看望过自己,更没有书信来往,莫非真的是叛出了令狐家?
第二天一大早令狐绹就出去打听消息,他见过几个认识李义山的人,无一不说他娶了王茂元的小女儿。这让令狐绹勃然大怒,他认为李义山背叛了令狐楚,破口大骂!一连几天不出,在家大生闷气。
从洛阳传来的谣言一时间迅速扩散到了整个泾州,特别是令狐楚对李义山的辱骂,在某些不怀好意的人嘴里,变本加厉,将李义山说成一个见利忘义、两面三刀的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李义山听闻这些消息时,内心说不出的难受。
“都怪妾身,夫君若不是娶了妾身,也不会遭受这样的骂名。”房间里雪娘低着头,内疚道。
“胡说,你我是天作之合,与那些乱七八糟地事情党争有何关系!”李义山拥着雪娘,拍了拍她地后背。
“可是,你娶了妾身,就算时卷入了党争之中了......”
李义山抚慰雪娘,递给她一首诗,“来,念念看。”
“照梁初有情,出水旧知名。
裙钗芙蓉小,钗茸翡翠轻。
锦长书郑重,眉细恨分明。
莫进弹棋局,中心最不平。”
“这不是在说妾身么?”雪娘娇羞地笑了起来。
......
时已深夜,西窗下的一支蜡烛滴下不少蜡泪,夫妻两人显然已经对坐良久,谁都没有睡意。
“哎,你们男人为何非要追求功名利禄不可?”雪娘用剪刀剪去烛花,“妾身宁可你不去长安考取功名——就一辈子这样,该多好......”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李义山轻轻引出这两句,有用更轻的声音唤道:“雪娘......”
雪娘晶莹剔透的眸子神情地望着李义山。
“到那时,我们携手江湖白头偕老,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我期盼的那一天,会有么?”
李义山点了点头,他站起来走到窗前望着圆月,道:“会的,一定会有的!”
雪娘起身,走到窗前依偎在夫君身边,无声的笑了。
肆
会昌三年初,李义山正任京兆府掾曹,终于在长安与妻儿相见。
阔别两年,备受相思之苦的雪娘见到自己的夫君时激动万分,她抱着李义山的泪流满面,迟迟不肯松手。
“雪娘,我们以后不会再分开了!”李义山安慰着雪娘,这两年来,他何尝不想雪娘,只是为了两人的未来,只好不忍的先将雪娘安顿在岳父家中。
他拍着雪娘柔弱的肩膀,“雪娘,祖母去世时希望可以入土归根,二姐在斐家故去如今也该回到家中......”李义山絮絮叨叨说着这些逝去的亲人,心里初见雪娘的喜悦也冲散了一些。
......
会昌三、四年时,李义山曾给远亲正任尚书的卢弘止写过少书信,请求为自己祖母以及其他亲人撰写墓志铭。
适时,远在千里之外发生了兵变,为此特地来长安一趟的卢弘止知道了李义山的近况,想着徐州正是需要人的时候,秉着照顾一下这颇受自己欣赏的远亲的心思,推荐了李义山。
大中三年,九月。
李义山跟随卢弘止前往徐州,不得不与娘子雪娘分别。
雪娘放心不下李义山一人前往那危险之地,临别前泪眼婆娑地嘱托着“夫君,此次离开家乡一定要照顾自己......家里有弟弟羲叟不会出什么大事,妾身和儿子就在家等你回来......”
李义山抱着雪娘万般不舍,还是骑上马匹渐渐远去。
......
是夜,大雨滂沱。
屋内靠近窗口书案上,烛火摇曳。李义山表情柔和地看着手中,心心念着雪娘的家书终于寄来了。
书信上没有什么大事,都是家中繁琐的小事,李义山仿佛看见雪娘的身影在碎碎念地说着家中的事。
叹了一口气,心想远在长安地娘子此时是否像他一样思念着自己?
他放下手中的家书,望着窗外的大雨,他提笔写道: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
长安,小院内,有位女子立在院内遥望着远处。那里,是夫君所在地方向。
“嫂嫂,天凉了,你身患病疾,还是回屋去吧......”走进小院的弟弟羲叟看着站在院中的女子,有些不忍地说道。
“无妨,我想夫君现在一定会思念着妾身,就像妾身这般思念着他。”女子自言自语着,“夫君离家一年,弟弟可知夫君何时才会回来?”
羲叟沉默不语,心里不是滋味。
......
小院内的花草长了又枯,过去了一个春秋。
又一夜,屋内卧在床上的女子剧烈咳嗽起来,她借着烛火的微光看着手里一份书信,只有寥寥几字,却已经看了好多遍。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真好啊,夫君仍在思念着自己。她眼角流出一道泪水,慢慢闭上了眼睛。
......
大中五年,春。街道两旁的柳树抽出新芽。
李义山风尘仆仆的赶回家中,期望着与雪娘重聚。这一次,他打算带着雪娘前往徐州,从此定居在那,一家人不再分离。
在家中等待他的是弟弟羲叟。
“嫂嫂已经故世了。”羲叟只说了一句,就低头哭了起来。
李义山感觉天旋地转,不顾与羲叟说话,一路喊着“雪娘”,径直冲进雪娘的房间。
房间李空荡荡的,静得可怕,书案上还放着曾在荷花亭自己曾给雪娘的诗。
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
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此花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
他仿佛听到了雪娘的声音,“雪娘、雪娘!”李义山忘乎所以地呼唤着,泪雨滂沱,声音嘶哑,直到昏阙过去。
夜里,他独自守着雪娘地棺木,苦苦凝视着雪娘消瘦的脸庞,不肯离去,这样一连几夜。
雪娘的死掏空了李义山的心,有些日子里,他感觉自己已经死了,但在死者的世界里,他未找到雪娘的身影,就连她的影子也没瞥见。他四处碰壁,走投无路,惶恐不安。他想说的话永远堵在了胸口,每次想起都泪流满面。
季节是初夏,孩子还不懂事,在雪娘的房间里,枕席依旧,锦瑟依旧,躺在榻上的孩子睡的甘甜。
护送雪娘前往郑州荥阳坛山的家墓时途经洛阳王氏崇让宅,那是两人新婚曾住过的地方。
夜晚,明月如轮。荷花亭内李义山怔怔站在原地,仿佛看见了雪娘的身影。
树绕池宽月影多,村跕坞笛隔风萝。
西亭翠被馀香薄,一夜将愁向败荷。
最恼是相思.....
李义山如此想道。
古风沐沐作者:已去故人三万里,一个够不着00年的纯情少年,十分热爱写文,并期望在这条路上走的更远。
古风沐沐(gufengmumu)
身处尘世,心怀风月诗酒茶。古风言情和历史故事,不定期上线古风电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