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将银盆单手提起，臂上青筋暴现，那物想是有些分量的。盆是暗灰白色，和常用的搪瓷脸盆一般大小，只是略浅些，肉廓也更厚重。银盆内腹一侧阳刻出花开富贵的图案，偏又配着金玉满堂的字，此外的其余部分都光着却并不亮白，黯淡地带着一行行砂纸打磨过的伤痕。盆底是红绿鲜艳的五子登科图，看不出是否雕刻，像是瓷器上的釉彩，又有点景泰蓝的意思在里面，只不知是否银器的表面也可以用这种工艺。盆沿一圈回字纹，外壁满布着枝蔓连连的葡萄藤纹，都是阴刻，保留着黑色包浆，似乎透出几分年代久远的深重。
“多少？”蹲着的老者面容清癯，嘴里询着价，目光仍从眼镜上方端详着手中物件，眼皮也没抬。一旁的老太婆并不做声，另有两三个村人打扮的老头老太围着，一脸稀罕的样子。
“五万！”
汉子约莫三十五六，矮胖，两撇八字瘦胡子，一件酱黑色夹克衫敞开着，看不出是本色还是穿了许久。他凑近老者，张开短粗的五根手指。
“你这个是不是从棺材里挖出来的哟？”
老者似乎并不懂多少，不然哪里会相信菜场门口遇得上宝贝。看得出他蛮感兴趣，许是退休在家闲来无事琢磨过一点门道，又苦于没有实战经验，口袋里那点微薄的退休金可经不起这样奢侈的折腾。
“不是哟！是在老房子顶上找到的，老人家，我们都是实在人，这不能骗你......”
汉子见有些希望，脸上的油光更亮了一分，眼里闪烁的狡黠不配合地出卖了嘴里的诚恳。
老者再把手中的盆转着圈瞧了一阵，却并未留意盆底有无款识，倒也不打紧，目测造型这般生硬浮腻，作假的水平并不高。不一会儿果然见老者俯身放下。
“ 你这又不是棺材里的，还狮子大开口，吓死人嘞！”
不知老者看分明了多少，他执着于棺材里的陪葬品才是真宝贝，老屋里的东西谁知道有几年，说不定还没自己悠久呢。
“老人家，我这可是纯银的，你掂掂！真是祖传的老东西，光这些银子都值不少嘞……”
老者背着手转身走开，心满意足于自己的明智：“一看就是假的，想忽悠我？没那么容易！”老太婆提着环保袋放心地跟在后面，一起进了菜场。
汉子用眼追着远去的老者，马上变了一副嘴脸：
“你自己就是棺材里的哟，你马上就要进棺材啦！”
围观的几个人和我一样，想着生意不成就算了，怎么可以这样诅咒一位老人呢，却都怀着不好多管闲事的心思，陆续散开了。
汉子大概有些满意刚刚自己的口才，黄胖的面上并没有气恼的神情，还带着几分得色。过了一会儿，不知是乏人问津还是觉得无趣，遂一手拎起银盆，一把扯起地上的编织袋，三两步奔到水泥路肩，一屁股坐下。他换了个地方，放下那个盆，继续打量着来往人等。
这是进菜场的路口，人流量最多，他占的那块地儿挡住了斜后方的水果摊，女小贩嘟囔着怎么摆到这里，他转过头凶狠地瞪她一眼，吼道：“那你说我坐哪里？”那妇人立马缩了舌头再不出声。
我守着两大袋菜在这儿等同伴，她发现忘买生姜返头找补去了。这会儿也买完出来，我们俩手里拎得满满，把那汉子扔在了身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