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一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像是炸掉的烟花,绽响在狭窄阴暗的楼道。
小A从硬板床上一跃而起。
今天是周末,现下还是下午三点,还不到童童妈妈下班的时间,童童独自一个人在家,会是谁敲门呢?
小A扒在门上,透过被擦地锃亮的猫眼,他仔细打量着来人。
目光所及,是一个快递员打扮的男人,身高不算高,一米六出头的样子,体格微微发福,带着赘肉的手掌里抱着一个包裹。
原来是送快递的。
这样想着,小A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趿拉着鞋,准备回到硬板床上完成未尽的午觉。
然,脚还没有擦出一掌远,犹自吐着舌头的拖鞋底定格在地面上。
不对劲!
小A再次探头去看。
男人的左手拿着包裹,可右手藏在裤兜里,因为角度的缘故,小A清晰地看到了兜里暗藏的一把刀。
一把白厉厉的刀,一把闪烁着晶莹的刀。
瞳孔与锐器猛烈相撞,剧烈的光线汇集成一阵电流,穿透小A的四肢百骸,他不仅彻底清醒过来,整个人也不由自主发起颤来。
接着,童童清亮的声音从隔壁门里传来:
“谁呀?”
“送快递的。”“快递员”的声音好不沉稳。
“你等下,我问一下妈妈有没有快递。”
小A悬着的心弦松了一下。还好童童的妈妈教导有方,才没有把童童推进泥淖里。可是没等他庆幸多久,童童的声音就再一次隔空传来:
“妈妈说,是有一个快递,你放门口吧,她下班回来再取。”
“放在门口怕丢呀小姑娘,丢了可是我们的责任。”
童童似乎是思考了一下,不过须臾,粘濡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你给我吧。”
门咔擦一声开了,小A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的动作先于大脑,因为紧张而汗涔涔的手掌已经搭在了腐朽的门把手上,似乎只差一个契机就要冲出去了。
他终究是没有冲出去。
隔壁的门虽然开了一条缝,但他在看到具体的情景后刹那松下气来。都怪自己太紧张,竟然忘记了童童家有锁链,即使是从里面开了门,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透过小A瞪大的瞳孔,快递员规规矩矩地将手中的包裹递给了童童,然后转身就走。
难道,是他多心了?
可是,没等小A错愕多久,窥探一切的猫眼里,童童家的门还没彻底关牢,快递员就折了个身走了回来。
“小姑娘,可以给我上个厕所不,我……我尿急。”
“这……”童童的声音稍显犹豫。
“小姑娘,你看你们这地方连公厕都没有,我跑了一个下午,憋死了,能不能行行好,让我进去上个厕所,只要两分钟,我解决完就走。”
快递员的一番话说得极其诚恳,再加上他弯腰捂住肚子绘声绘色的描述,小A都差点被他诓住了。
门走开了一条缝,童童踮起了脚,锁链被摘了下来。
二
咔擦!
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隔空传来,小A的脑电路里一个激流穿过,牵引着他不瞬便从硬板床上一跃而起,床板嘎吱声和屋外“砰”的关门声相互应和,他方才把眼睛放到猫眼上。
然,目光所及,只是童童妈妈扶住铁门边缘往外一摔的动作,然后,铁门就无情地将他渴盼的视线隔绝。
“童童,想吃什么。”
微弱的声音从对面的门内传进小A的耳朵,为了听地更确切,他努力将耳朵的边边角角密切地贴合在自家的门上。
这里是金牛社区,始建于1998年,已经略有些年代了,外面的漆已经泛了黄,不大的地段里挤压着15栋不起眼的旧房子,好多都已经人去楼空了,这里的第一批原装住户,要么早早地搬了家,要么将房子租给那些手头并不宽裕的人,因此这里面住的,大部分都是租户。
小A和童童是12栋三楼比邻而居的邻居,因为都是租户的缘故,所以他们互相并不认识。
这社区的楼房,每一层都有面对面的两间房,但小A搬进来的时候童童一家已经住进来了,而他搬过来也不过三个月,因此两户人家不曾打过照面。
小A住在楼梯的上行处,而童童一家住在下行处,根据小A三个月以来的观察,童童应该是和她的妈妈一起住,从不见其父出现。
从搬进来第一天起,他就开始了他的“偷窥”生活。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干这种事,起初,他的心里很紧张,就好像有密集的鼓点敲响在心弦,但过了几天也就释然了。他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纯粹喜欢邻居家的生活,听听他们说话,又怎么不行了?
曾几何时,他已经习惯了过这样的生活,晚饭就着隔壁飘来的香味,吞下一片片干涩的面包,顺便听听童童讲她在学校里发生的事。
“今天老师讲了什么呀?”
女子温柔的声音入耳,夹杂着噼里啪啦的炒菜声,小A咽下了口水,从柜子里拿出批发的小面包,一一摆好,端正地坐在凳子上,等待着“开饭。”
“今天我们换了一个新的语文老师,她可漂亮啦!”
在童童的稚嫩的嗓音里,抽油烟机关闭的声音和碗筷摆上桌面的声音递次响起,番茄炒蛋和海带汤的香味如一阵微风,轻柔地飘拂过来,荡漾在小A的四周,他闭上眼,从空中抓取香甜的味道,然后一口咬下手中的面包。
“今天老师问我们的梦想是什么,我说我想做一个慈善家,帮助那些生活不幸的人!”
小A边咀嚼着味同嚼蜡的面包粉末,边侧耳听着童童的只言片语。
慈善家,多么心善的童童,小小年纪就懂得为别人考虑。
隔壁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他的思绪却顺着这一话题,像蔓藤缠绕爬上心头。
他可是很久没有去学校了呢。
三个月前,大学毕业后,他独自来到离家十万八千里的A市闯荡。骗父亲自己找到了一个国企的工作,实则因为性格孤僻,不善言辞,屡次被老板赶走。
投了12份简历,换了12份工作,他已经心力交瘁,再也不想去考虑这些渺茫的事了。
小A边收拾着面包残屑,边心不在焉地想,自己该如何自处呢?从学校毕业后,自己就没能找到一份工作,眼看着父亲给的一千块钱就要用完了,可他还连个生活来源也没有。
三
日子一天天的过,流水一程程地走着,可是小A的步伐却始终停滞不前。
眼前无数次的浮现出金光、佛祖还有菩萨,他们在天空中和善地朝他招手,似乎已经接纳他成为其中的一员。他想,他可能是要饿死了吧。
小的时候,看到过电视上各种各样的死法,有被绳子勒死的,有掉河里溺死的,有吃东西噎死的,还有割腕自杀死的,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被饿死。
可能人在死前都会不由自主回望自己的一生吧,已经三个月不见的父亲,突然就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你这个高考成绩,只能读个二本,拿来有什么用,你去找工作吧,我给你一千块钱,你自己去找工作。”
“是!”
“怎么回答的这么不情愿呢,你知不知道二本的学费有多贵,我一个人把你拉扯大容易吗我……”
“……是!”
他低着头,嘴里终究只能吐出一个字。
“爸,我想读书。”
“爸,你让我去读书,我边读书边兼职,不会再向你要钱。”
诸如此类的话终究是没有办法说出口。
也许从妈妈不堪容忍,离家出走的那一天开始,他的命运,就已经被清晰地拓印出来了。
至今仍记得高考失败的原因,虽然发挥失常是事实,但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他自嘲的一笑,自己就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男人,那种事情都做得出来,他还有什么资格读大学?也许,他连生而为人的资格都没有吧。
别过头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他苦笑一声。连天也准备好了要吞噬他吗?
他扶着晕沉沉的头尝试站起,然而,三个月时间紧靠一千块钱撑起来的身体摇摇欲坠。
楼下就是小卖部,他在这里批发泡面和小面包已经是常事,55元15袋的泡面,够他吃一个周,再加上他几乎足不出户,省去路费,他硬是用各类垃圾食品坚挺了三个月。
期间楼下超市的阿姨还邀请过他去其家饱餐一顿,被他仓皇地拒绝了,落荒而逃,从此再也不敢在那儿买泡面。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做一个隐形人,穿梭在车水马龙的闹市。
他能感觉到周围人山人海,热闹繁华。喧闹声,玩笑声,都从他耳边呼啸着疾驰而过,可是他想抓也抓不了,双手仿佛被紧绳缚住了,想求救,想脱离那种窒息的感觉,却,只有力气流失的失重感。
尽管外面阳光万丈,可他的眼睛里,只有暮霭沉沉。
思维再也无法衔接下去了,小A瘫倒在木板床上,死鱼一般的双眼空洞的睨着布满蛛网的天花板。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吃任何东西了,涣散的思维零落成泥,根本无法拼接。
躺了一会,似乎意识到生命的流逝,他拼着从脚底攒起来的力气,摸索着墙壁,爬到了铁门处。
扭开门内锁,他疲惫不堪地用仅剩的气力推开那道隔世的铁门,与此同时,微不可及的开门声响起,然而彼时的他已经自顾不暇,所以并没有察觉到童童她们也在同一时间开了门。
所以当六目相接的,小A的每个人脚指头都发出了拒绝的号令,令他直直僵在了原地。
明明以往的星期天,童童母女俩都不爱上午出门,可是他不小心忽视了周末的变动性,眼睛瞟在童童手里的电影票,小A悔不当初。
趁着童童妈妈回过身去锁门的空当,他试图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越过站在楼梯下行处的两人,离开这个温馨的家庭。
他不愿去破坏这个美好的画面,更不愿去面对彼时蓬头垢面、油光满面的自己。他在这儿住了三个月,从来都是小心翼翼避开和童童一家碰上面,可是在他将死之时,命运却给他安了一个最不愿面对的剧本。
他会吓着孩子的,天知道彼时的他是个什么鬼样子!
错开身子,他仓皇地往楼下奔去。也尽可能不让自己脏兮兮的衣服扫到母女俩。
可是饥饿带来了力气流失的失重感,他狼狈地逃到童童母女俩身边时,命运里最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他抖索的双足刚踏上下行的第一阶台阶,身体就像落空了般向前扑去。
并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被摔成狗吃屎,可是对于他来说,眼前的境况还不如被摔个鼻青脸肿来得好。
顺着童童妈妈向后拉的力气,他被拉上来,身体稳稳当当的站住了,心里却在发颤,指尖贪婪稀释着着温热的触感,又漫着四肢百骸爬上脸颊,红云一片以压倒性的胜利覆盖了他嶙峋的脸颊。
她看起来很年轻,三十出头,柔和的眼睛如水一般浇灌在他荒芜的田野,令他无所适从,本来已经枯死的植物在这一刻有了水的滋润,开始逐渐复苏。
小A的全身抽搐般地震动。他的妈妈也有这样温柔的眼神。
“小A,快来吃饭了,不要饿着肚子,对身体不好呢。”
“小A,该上学了,不要赖床了,太阳晒屁股了!”
“小A,快过来,妈妈抱……”
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正常的孩子,在蓝天下跑跑跳跳,和同龄人沐浴阳光,尽情释放天性,尽管父亲总是大发雷霆,借酒撒疯,拿着棍棒打他们母子俩,可他次次都会像个勇士一样冲出来,挡在母亲面前,替她遮风挡雨。
因为温柔的母亲,是他整个人生的希冀,是他冲破云层阴霾的唯一光线。
可是妈妈,你为什么要抛下我?
你为什么要一声不吭,悄无声息地从我的世界里离开。
你为什么不带我走?哪怕是让我到桥下去乞讨,哪怕是让我一天只吃一顿,哪怕是让我被万人鄙薄,我也愿意跟你走。
不,哪怕是,你走之前给我留下一封信,那也能给我一丝希冀。
可是你没有,你走的干脆利落,连只言片语也不曾留下,就好像你未曾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就好像我的田野里从未有过阳光。将我的所有希望粉碎性击溃。
不,不能再想下去了。
把眼泪掐死在泪腺,他低着头,从喉咙里溢出“谢谢”两个字,继续狼狈而逃。
这时,意外地,童童却也跟着他走了下来。
她的手里握了个包子,一双大大的眼睛扑闪明亮:“哥哥,你吃。”
小A不可思议地看向童童。难道他的饥饿已经写在了脸上?
心跳地奇快,他无可适从地呆立着,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如果递给他包子的是楼下小卖部的阿姨,那么他大可以就这样走掉,可现在他要面对的是童童。
他不想伤害童童的心,那么纯洁、稚嫩的心,就像一张白纸,可以任意涂抹。他希望能在上面涂出美好的色彩,而不驳杂一点黑暗。
因为他不希望,童童拥有他那样的人生。
这时,童童妈妈也来劝了。
“你就收下吧,我看你家门口的垃圾桶里全是泡面盒,有几次来敲你的门想邀请你一起吃晚饭,可你好像都不在家,你这样子每天吃泡面怎么行呢,对身体不好,该叫父母担心了。”
小A满面羞红,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邻居来敲过几次门,只是每次他都佯装不在家,变相给拒绝了。毕竟,和人打交道是一件顶累的事。只是他没想到,邻居竟是来邀请他去吃饭的。
他突然感觉到一股热流经过,也不太在意自己蓬头垢面了,颤巍巍接过童童手里热腾腾的包子,深深鞠了一躬:“谢谢!”
四
连续跑了好几家公司,都没有人愿意要他。
也对,这就是这个社会的本质,弱肉强食,没有能力看学历,没有学历看能力,这两样均不具备,那就只有看脸了。
好巧不巧,这三样他全占据了“没有”这个条件。要说脸,曾经的他略加修饰,还能拿出来拼一拼。反观现在,在被泡面等各类垃圾食品腐蚀了三个月后,走样的身材以及浮肿无神的眼睛,彻底宣告了他高颜值时代的破产。
之前他去过一个急招人,不怎么重视学历的公司应聘,可在面试环节中还是被刷了下来。
那个考官只问了一个问题:“你从走进面试室以来就始终低着头,为什么不抬头?”
他就知道一切已经完蛋了。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他能说他惧怕考官的眼光,惧怕和人打交道吗?
没有丝毫悬念的被刷,为了活下去,他选择了捡垃圾、收破烂。抛弃之前接受的所有教育,他择取了一个最没有门槛的职业。他想要新生,那么,忘掉过去是最好的办法。
不过他仍是刻意避开和童童母女在楼道见面的机会,因为他不想给童童做一个坏榜样。
所以今天下午三点,他快速完成了工作,早早地回到了家中。
因为是周末,所以他知道童童一定在家,而童童妈妈周六也要上班,要下午五点才下班,所以童童没人带,肯定会乖巧的待在家里写作业。因此,他回来的时候轻手轻脚,没开楼道的灯,快速将钥匙插进锁孔后就如泥鳅一般溜了进去。
他清点完今日所得后,疲惫地躺倒在身后的木板床上。
虽然工作和之前也是疲惫,但这个疲惫却是在获得了成就感和充实感之后的疲惫。
直到隔壁敲门声响起。
五:
童童妈妈一整天都觉得心里悸得慌。
她不由地想起了前夫的那一通电话。
“绣,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我千不该万不该沉迷醉酒,并在酒后撒疯,对你们娘俩施暴,我真的好想你和童童,你们快回来吧。”
“你的鬼话从我嫁过去那天起说到了现在,要不是为了当时还没出生的童童,你以为我会忍你这么久?先不说我,七年了,童童的生活里一直只有我一个人,她根本不认识你,你觉得你能拿什么来求取她的原谅?”
童童妈妈声调越来越高,最后一个尾音扬起后,她没有等电话对面的人有丝毫反应的机会,果断挂断了这段通话,极其熟练地将对方手机号列入了黑名单。
他一定是又欠了一屁股债,才会来找她。
她自从生下了童童,就离开了这个乌烟瘴气的家,期间还换了手机,并屏蔽了对方的手机,可对方穷追不舍,总是能查到她的手机号,为了童童,她不得不屡次搬家,终于在三年前,和对方再没有了任何联系。
本以为对方彻底死了心,可没想到,他又再次用一个新的手机号拨通了她的电话。
看来,她们不得不再次搬家了。
想到男人哀求的语气,她在心里冷嗤一声。她怎么可能忘掉他所做的一切?酗酒,家暴,在她怀孕期间出轨厮混,她早已受够了那样的生活。
所以在童童出生后,她拿着辛辛苦苦攒下的一笔钱,坐火车离开了那个鬼地方。决绝的离开,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长在这样的家庭里。
因为她知道家庭对孩子的重要性,她不能让童童有一个这样的父亲!
心烦意乱了一天,使得她一整天都没有沉浸在工作中,神思漂游,直到太阳打斜时,一通电话打来。
“我是警察。”对方开门见山的话语让她的心咯噔一紧。
“你是童童妈妈吧,快回家一趟,你家里出了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