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父亲的生日,他六十七岁。工作结束我买了蛋糕和礼物,父亲对着冰凉凉的蛋糕(冰淇淋蛋糕),吃得开心。父亲早已退休,每日养鸽子和喜欢李小龙。

          父亲和普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望子成龙。在我们家,他渴望的人物是我却不是我的哥哥,他所有的生命缺憾好似都要从我这拿回。选我的原因父亲觉得我是个“非撞南墙心不死,撞了南墙心还不死的人”,而哥哥呢从小就是个乖巧随顺的孩子,哥哥从小到大是不愿跟父母顶一句嘴(如今哥哥的孩子也真有哥哥的遗传,真是乖巧内秀极了)。

        父亲爱我之深切我语力无法到达!就拿父亲梦来证明吧,一天早晨父亲:“我昨晚梦见你了,梦见你被一只大王八吃掉了,我就一直哭,结果就醒了。”还有前些日子父亲又说:“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我梦见贾老师来咱家看鸽子(那年,我失眠不得不离开我打下的江山,父亲内心其实比我更失落,我也只是走在路上骂骂老天爷)。”瞧瞧我这可怜的父亲,他的梦全是围绕我,连梦我都不放过。父亲也是自作自受,但也许在我身上有他年少时不得不丢弃的梦想。来说说父亲吧。

          父亲是长子。小学时,他就读很多书,考试时他就是标准答案,所以成绩优异而连跳两级,保送上当地最优秀的中学。但父亲家里穷,穷到红领巾是老师买,初中学费老师来担当(老师愛他)。可奶奶这时去世,做为长子的他,必得挑起大梁。修公路,进工厂,当兵在十八岁。他说当兵第一天,他一口气吃了十八个馒头。

    父亲一直热爱文学,他自己考得记者证(在我看来这证沉甸甸地),发表过文章。但后来头疼病犯了,就少了灵光。退休后父亲爱起了鸽子(我和父亲就似一本小说《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父亲为养鸽子是不远行的。晨起,久坐于阳台,喂食、沐浴、凝视,一直。下午准又定点回家,依旧久坐于阳台,喂食、凝视。

          父亲发表过爱鸽子的文章,去几千里外会鸽友切磋“育儿”经,但父亲鸽子参赛却始终与得大奖无缘。鸽子上交、放出、回笼是有讲究的,每每此刻父亲肯定会心里算计,但偏巧父亲却与整日凝视的鸽子无心灵感应,每次偏是耐不下心,将一窝鸽子放出飞翔的时候,参赛的信鸽就从几万里外回笼,那本可以让他引以为豪的“将军”只得随众舞蹁跹了。

        父亲抱回个四、五名,七上八下的跟我和母亲一诉苦衷,每每此刻,母亲和我总是悄悄挤眼,实则也算同享他的苦乐吧。家中客厅挂着父亲“爱儿”的大大小小奖状,凉台里被鸽子们全部占领,母亲是不愿的,时不时的嚷叫家里又臭又丑。

      最近父亲又迷上了布鲁斯.李,我送他本《李小龙映画》,父亲欢喜得不得了,每天就听见他:“李小龙……李小龙……李小龙喜欢吃生牛肉……”

          父亲是严肃、性急、虚荣、温暖的。他会拉二胡,我很小的时候,他拉二胡教我唱:“莫愁湖边走……”(现在想来有点搞笑),他想让我学音乐,带我去拜师学钢琴,老师说我的手跨八度水准不够,沒前途,但弹琵琶的老师愿意收我,我手指修长,但我不愿。如果我早读《琵琶行》,没准大家就可以看到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我了。

        关于我的爱情,父亲插过手,退伍后,父亲希望我嫁得可靠殷实,他做主,我抗议,他失败了,但我的感情一塌糊涂,他却接受了。唯有一件事他无法接受,不进步!

        我失眠,从北京打道回府,吃药调理头脑一片混沌,无思僵死,每日靠打打无聊游戏度日。父亲是很急的,他总想跟我谈谈哲理,我怕,总躲避他。我明白,我的失败更多的是他的失败,因为当初我辞掉很多人羡慕的工作是被父亲允许的,他承担着压力。他为我辞职的事生过一星期病,在离开前他告诉我:“我想了很久,我一生错过了很多机会。所以,我不能阻挡你去追求你的梦想。”

          生病回家一年后,我豁然开朗又每日读书,父亲终于喜上眉梢,而这不进步的说法,是母亲私下告诉我的。

        当我拿起书,父亲的梦想就被拿起。只要我在读书,父亲就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他会安静的坐在阳台,看着他的鸽子。晚上,在床头灯下读李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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