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命如草芥

        上话说道:陈华伟死守禹王山,多次击溃日本人,于先词看出日军要合围国军,提议全面撤退,于学忠孙连仲让滇军六十军掩护,陈华伟由于伤势过重,牺牲。

      尹行之孤坐在漆黑的房间中,一束白光照在他的头顶,乱蓬蓬的发丝不时被一阵风拂过变得发颤,他神色平静地默默看着前方,三根香插在香炉里,几缕白烟在黑暗中徐徐升起。

      一个人的身影逐渐从黑暗中显露,他走到尹行之身后,双手搭在椅子上,微微俯下身,俯下身的那一刻五官在白光中清晰起来,他侧头望着尹行之,开口说道。

      “老板,日本人来了,我说您身体不舒服,他还是执意要来看看您。”

      尹行之眼神平静而疲惫,脸周带着些胡茬,一阵阵风拂过他凌乱的发丝,他缓缓抬起手,手指动了动,那个人轻轻“哎”得一声,缓缓直起身。

      尹行之坐在椅子上的身影逐渐形成重影消失了,只剩下那一缕白光依然照耀着黑暗中的孤椅,尘埃在白光之间浮动,床柱挂的几片帘帐随风起伏,一双黑军靴出现在门口。

      黑色的军靴缓缓迈开,吉村的脸庞逐渐显露,他侧头看向一旁,飘摇的帘帐中躺着一个人影,吉村挤出一丝笑容,走到黑暗中孤独的椅子前,抬起手将椅子拽走,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尹行之半靠在床上,头上搭着一块白色的毛巾,微睁着眼睛,眼珠一偏,只见吉村坐在椅子上默默望着他,尹行之颤颤巍巍吸了口气,开口说道。

#尹行之(中年)吉村长官,你来是要粮么…那不必受累来看我一趟,和店里的员工讲一声就是了。

      吉村笑了出来,帘帐外的黑暗里,两排白牙格外显眼,他微微低头,开口说道。

      “李先生,请你不要生气,我是专程向你道歉的,我们日本人最讲礼数,都是误会一场。”

      尹行之眼珠动了动,默默望着前方,吉村见他不说话,连忙站起身对着床一躬身子,开口说道。

      “李先生受惊了!”

      尹行之见状连忙颤颤巍巍抬起手,像是憋着气,嘴唇抖着,久久说不出一句话,吉村听见他哼唧声,微微抬眼看向帘帐里,只见尹行之使劲摆着手,摇着头。

      吉村深吸一口气,缓缓坐回椅子上,尹行之的手才垂了下去,吉村眼珠动了动,一阵阵乌鸦的叫声传入房间,开口说道。

      “我知道…您对北平的主家恨之入骨,于是我们把他们枪毙后,扔进焚化炉,烧成了灰,算是慰藉您的心灵。”

      尹行之默默望着前方,依然不言,吉村低头哼哼一笑,缓缓拿出一个木盒,他的手缓缓前移着,逐渐伸进帘帐之中,尹行之侧头望着伸进来的木盒,嘴角动了动,只听得吉村的声音传来。

      “我知道,李先生单单是这样不够解气,所以我将他们的骨灰带来了,让您亲自挫骨扬灰,希望您可借此消除多年的委屈。”

      尹行之侧头看向帘帐外吉村的脸庞,缓缓抬起手接过木盒,垂目看着,吉村的笑声传来,他站起身,开口说道。

      “那么我在门外等候,我同李先生将他们挫骨扬灰。”

      说罢,吉村迈开步朝着远处走去,在脚步声远去时,尹行之颤颤巍巍抬起另一只手,将木盒抱在怀里,他嘴唇发抖,咬着牙努力压着哽咽,一滴眼泪划过他的脸颊,他压着声音,颤声喃喃道。

#尹行之(中年)我的…同志…

      几滴眼泪打在木盒上,他低下头,嘴唇发抖,缓缓躬下身,将脸贴在木盒上,用手指轻轻敲着,他的气息断断续续,缓缓直起身,用手指拂去了木盒上的泪水。

      黑暗里,那一束白光依然照耀着空荡荡的地面,尘埃早已落了下去。

      陈华伟静静躺在一块板子上,闭着眼睛,身上穿着整洁的军服,身上盖着一张崭新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帜,几缕昏黄的光芒照在他身体上,一阵风不时将陈华伟的发丝吹得发颤。

      龙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眼眶泛红,神情复杂地望着他,侧头看向一旁不时抹泪的士兵,抿着嘴颤抖地说道。

#龙云去…快去…通知弟妹和断红吧…

      几个士兵一吸鼻子,朝着远处走去,龙云气息发抖,扭回头望着陈华伟,扶着椅子摇摇晃晃站起身,缓步走到陈华伟面前,俯下身握住他的肩膀,眼泪从眼眶涌出,落在他的眼镜上,他开口说道。

#龙云咱们两个人,相逢不过三载,你怎么又匆匆而去,你这个人,总是让人只能看见你的背影。

      龙云的手指发着抖摘下头上的眼镜,放进胸口的兜里,他抿着嘴,再也说不出来一句话,缓缓直起身,后退几步对着陈华伟的身体深深一鞠躬,几滴眼泪掉落,在半空泛着微光。

      龙云变得上气不接下气,直起身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踉踉跄跄地后退着,一下撞在墙上,陈华伟黑白色的身影站在荒原尽头,身上穿着讨袁时期的军装,他脸上带着笑,抬起手一敬礼,声音形成阵阵回音,大声喊道。

#陈华伟(青年)龙云兄弟,是我!陈华伟!你的同学!我啊,要随蔡锷将军讨伐袁世凯去了,咱们两个再见面时,就是孙先生共和理想实现之时。

      龙云逐渐张大嘴巴,手使劲砸着自己胸口,泪水划过他的脸颊,他双臂猛地抻开砸在墙上,神情恍惚地望着天花板,他涕泪满面,气息格外急促。

      两双脚步在长廊中缓缓前进,龙云眼眶泛红看向门口,他缓缓抬起手,用手背蹭着脸颊,将眼镜带回脸上,对着门口微微一点头,后背便摇摇晃晃远离枪毙。

      他低着头大步掠过楚书甄身边走出房间,侧头一看蹲坐在地上,头靠在墙上的王断红,他神情格外复杂,停下脚步看了她一会,王断红神色平静,双腿曲着两只手搭在膝盖上,一直看着前方,龙云叹了口气转身远去,背影在走廊之中摇摇晃晃。

      王断红的手指握住头顶的钢盔,双手捧在怀里,眼眶逐渐红了,一阵阵风拂过王断红额前的发丝,缓缓低下头,一双脚步出现在她眼前,王断红微微抬眼,只见陈德海站在她面前。

      王断红眼角抽搐,颤颤巍巍抬起手伸向半空,手指微微发着抖,她的手在半空发着微光,颤声说道。

##王断红(少年)来…我抱着你…

      陈德海一吸鼻子,一言不发缓缓屈下身扑在王断红怀里,与她抱在一起,王断红嘴唇微微发抖,缓缓闭上眼睛,听着陈德海细微的哽咽声,她抬起手抚着陈德海的后脑勺,一滴眼泪划过她的脸颊,开口说道。

##王断红(少年)小海…别哭…你还有我呢…还有干娘呢…还有我呢…

      陈德海紧紧搂着王断红的后背,肩膀抽搐,泪水从眼角涌出,他使劲点着头,哽咽声断断续续,王断红将脸贴在他的脸上。

      楚书甄站在台子前,默默望着陈华伟,她脸上带着微笑,缓缓屈下身坐在椅子上,抬起双手握住陈华伟还带着些血迹的手,她的手轻轻揉着,垂目默默望着,缓缓开口说道。

#楚书甄(中年)老陈,我看了你写给我的信了。

      楚书甄眼珠动了动,轻轻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搓着他的手背,抬眼默默望着他闭上的眼睛,开口说道。

#楚书甄(中年)你永远都是那样…你知不知道,我总会担心,你是否会比我先老去…留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可现在看来…老陈…我要比你先老去了…

      楚书甄笑了出来,眼中满含泪水,双手紧紧攥着他的手缓缓抬起放在自己唇边,楚书甄闭上眼睛,一滴眼泪划过她的脸颊。

      楚书甄黑白色的身影站在一处箱子前,手中握着一张纸,她的身影逐渐形成重影消失了,陈华伟的脚步走着楼梯,手中抱着一个箱子,他脸上带着笑,缓缓屈下身将箱子放在地上。

      陈华伟缓缓坐在地上,屈起一条腿,手搭在膝盖上,默默望着面前的箱子,缓缓侧头看向一旁,一阵阵风拂过他的发丝。

#陈华伟(中年)小甄,这个时候,我们正在上海,外面炮火连天,你正坐在沙发上,给我们的孩子读书,而我找了个借口,在桌前写点东西。

      陈华伟坐在箱子前的身影逐渐形成重影消失了,一双脚步在楼梯上倒着走,陈华伟坐在桌前,一只手搭在椅子上,侧头望着远方,脸上带着微笑。

#陈华伟(中年)原谅我要从现在就开始和你写道别信了,因为我是个军人,生逢乱世,人与人每一次的道别,都将如此珍重,因为我也不知道,哪次道别后,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楚书甄手里抱着陈德海,双手抓着他的小手,在半空来回摇着,嘴里啦啦唱着什么,陈华伟侧头默默望着他们,哈哈笑着,楚书甄侧头看向陈华伟,抓着陈德海的手,对着陈华伟来回挥着。

#陈华伟(中年)你总是嘲笑我,即便是出去买个东西…也要对着你又搂又抱…我总是开玩笑地对你说,明天和死亡,不知道哪个先来,所以,我想多抱抱你,你听完后,总是笑着埋怨道,又说这丧气话。

      陈华伟的身影站在焦土之中,手中握着长枪,四面满是火焰,他张大嘴巴怒吼着,枪管不断冒着白烟,楚书甄坐在椅子上,脸上带着笑,手里依然紧紧握着他的手。

#陈华伟(中年)小甄,对不起,当时你和我说起你哥哥跟着陈炯明战死了,我说了很多颇为理想却不着边际的话…在我意识到这些根本不是安慰的时候…我却不知道该怎样向你道歉,因为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楚书甄的身影坐在箱子前,指尖捏着一根白色的羽毛,脸上的泪痕闪闪发光,羽毛的缝隙之间透出金灿灿的光芒。

#陈华伟(中年)小甄,这是一封写于很多年前的信,亦是我用了很多年才写完的信,不知道,你拿出来的那一刻会不会过时。当告别成为一种必然,一切好像都变得无能为力…

      陈华伟站在荒原中,金灿灿的光芒照耀着他的背影,他手中握着一杆长枪对准远方,枯黄的草丝在他身侧左右摇摆。

#陈华伟(中年)其实,我想写的东西有很多,比如我们的点点滴滴…关于断红,关于德海,关于先词,可告别终究不是日记,就这样吧。最美好的东西已经在我们的心底,文字,永远没有记忆更美,因为回忆是即便你不认字,远走高飞,忘了他们的模样,残存的感觉依旧会让我们向往,再回首,等你的人永远不止是我。

      陈华伟大步走在河水之中,微风拂过他头顶的发丝,几个士兵掠过他身侧,陈华伟缓缓转过头看向身后,眼神透着坚毅,待雾气弥漫至他侧脸时,四周逐渐变成黑白色,无色的脸上一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

      一阵阵风拂过楚书甄额前的发丝,一双泪眼缓缓划过,她缓缓抬起手一抹眼睛,站起身走到陈华伟身体前。

      陈华伟黑白色的身影站在房间中与楚书甄紧紧搂在一起,二人的脸庞逐渐分合又贴近,双手捧着彼此的脸,脸上带着微笑与泪痕,鼻子贴着鼻子。

      楚书甄缓缓伸出手,捧住陈华伟冰凉的脸颊,她闭上眼睛缓缓躬下身,将唇吻在陈华伟的额头上,一滴眼泪从眼角划出,她缓缓直起身,微笑地望着他,轻声说道。

#楚书甄(中年)我走了。

      楚书甄抬起手用手背一蹭眼睛,一吸鼻子缓缓转过身走出房间,二人站在房间中的黑白色身影逐渐分离,楚书甄大步走到门口,转身向着长廊走去。

      陈华伟站在房间里的黑白色身影逐渐形成重影消失了,蹲坐在门旁的王断红和陈德海侧头望着楚书甄远去的背影,一滴眼泪划过陈德海的脸颊。

      楚书甄黑白色的身影站在房间中,侧头默默望着远方,在一阵关门声过后,身影陷入黑暗中,一束白光照在她头顶,泪珠在她微笑地脸颊上发光。

      王断红眼珠动了动,缓缓抬起手挽住陈德海的手,二人缓缓站起身,走进房间中,二人的背影站在台子前。陈德海眼含热泪默默望着前方,嘴角抽搐,一句话说不出来。

      王断红的手缓缓松开陈德海的手,缓步走到陈华伟身体另一侧,她眼珠左右动着,深吸一口气,缓缓俯下身,双手捂住陈华伟的胳膊,趴在他身上,用侧脸贴在他的脸颊上闭上眼睛,久久未起身。

##王断红(少年)我的干爹,亦是启蒙老师牺牲了,那场没来得及实现的平等聊天,他用冰冷的身体将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在那一刻,因为我冥冥之中感觉到了他想告诉我的一切,只是他再也听不见我的回应,再也无法向他说出我的歉意,我们两个的世界…只剩下乌鸦的悲鸣与寂静的空气。

      王断红嘴唇发抖,手越握越紧,一阵阵乌鸦的叫声传入房间,一滴眼泪从她睫毛下涌出划过脸颊,她的脸紧紧贴着陈华伟的脸,缓缓睁开眼睛,眼中起了一层泪膜,开口说道。

##王断红(少年)干爹,我都记住了。

      一阵阵风拂过王断红头顶的发丝,她缓缓直起身,微笑地望着陈华伟,手下移着逐渐握紧了他的手,王断红的手指轻轻一扫他的指头,便逐渐抽离了,陈德海站在身后抹着眼泪,王断红转过身,抬起手揽住陈德海的肩膀,二人的背影缓缓前进,陈德海不时眼含泪水地侧头一看身后的陈华伟。

      台子上的身体逐渐被摇摇晃晃拉远,门口四面一片漆黑,只有里面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王断红和陈德海相依的身影在长廊中走远,伴随着吱呀一声,大门被缓缓关闭,四面只剩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翻倒在地的自行车的车轮在枯黄的草丝之间缓缓旋转着,一双脚步划过车轮旁,发出阵阵沙沙声,远看,辽阔的枯草原中,那缓缓行进的背影格外渺小。

      他缓缓停下脚步,坐在地上,双腿屈起,双手搭在膝盖上侧头默默望着远方,一阵阵风拂过他的发丝,下巴上的泪珠晶莹剔透。

      他缓缓站起身,身上的黑色风衣随着风左右摇摆,他缓缓仰起头看向天空,闭上眼睛嘴角抽搐,一滴眼泪划过他的脸颊,背影被天际金灿灿的光芒模糊成黑影,他低声念到。

#于先词(中年)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大风将他的发丝朝前吹去,坡下的百姓肩上扛着挑子抬眼默默望着站在坡上的于先词,于先词嘴角抽搐,依然闭着眼睛,却挡不住两行泪水划过他的脸颊,他颤颤巍巍吸了口气,缓缓伸开双臂,撕心裂肺地大声喊道。

#于先词(中年)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于先词的风衣随风起伏着,几滴眼泪被风带向空中吹散,他缓缓垂下双臂,摇摇晃晃倒在草丛中,睁开眼睛平静地望着天空,枯黄的草与金色的天,仿佛再也不是曾经的景象,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一只白鸽的影子划过他的脸颊,翅膀的扑腾声一瞬而逝,一片绒毛摇摇晃晃从金灿灿的空中降落,于先词缓缓抬起手,羽毛落在他的指间。

      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在半空随风起伏,于先词脸上的表情不再平静,变得哀伤起来,他的手指紧紧夹住羽毛搂在怀里,侧过身去,草丝在他脸前左摇右晃,他蜷缩起身子,肩膀不时一抽。

      楚书甄双臂揽着王断红和陈德海的肩膀缓缓走在台阶上,陈德海埋在楚书甄身侧哽咽着,王断红平静地望着前方,眼圈通红眼中带着薄薄的泪膜。

      一只白鸽咕咕叫着划过楚书甄身侧,扑腾着翅膀围绕着三人飞舞,陈华伟黑白色的身影站在溪水之中,伸开双臂哈哈笑着,大声喊道。

#陈华伟(中年)如果你想我了,请将手伸出来吧!让我落在你那纯洁的指尖,我会用我的鸟喙轻啄你柔和的手背,向你诉说我的热爱和思念!可我不能长久停留!我不想看见你美丽的脸庞流下痛苦的眼泪!

      楚书甄眼珠动了动,缓缓将手抬起,一阵阵风将她的长发吹得起伏,白鸽扑腾着翅膀落在楚书甄的指尖,楚书甄愣愣地看着前方,白鸽咕咕叫着,一低头啄着她的手背。

      楚书甄笑了出来,露出一排牙齿,白鸽的头左右动着,她轻声说道。

#楚书甄(中年)老陈,再见。

      陈华伟黑白色的身影站在房间中,默默望着楚书甄,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又哈哈笑了起来,他使劲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陈华伟(中年)好。

      白鸽扑腾起翅膀,双爪轻盈地飞离她的指尖,向着云霄之上翱翔。王断红一下仰起头看向天空,大步奔向远方,转身凝望着空中渐行渐远的白鸽。一阵风拂过,将楚书甄的长发吹得如波浪般荡漾。她的手依然抬在半空,手指轻颤,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尹行之双手捧着木盒,被两个人搀扶着在荒原中缓缓前进,枯木稀稀拉拉的叶子随风沙沙作响,吉村身后跟着几个日本兵站在远处默默望着尹行之,他缓缓抬起手指向前方,喊道。

      “行了,不用再往前走了,就这吧。”

      尹行之缓缓侧头看向远处的吉村和日本兵,他缓缓一耸肩膀,身边的人纷纷松开了他的胳膊,尹行之走到坡的边缘,缓缓将木盒掀开,他垂目望着里面的骨灰,将手伸了进去一抓,他嘴角抽搐,用手使劲攥着,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将骨灰一扬。

      白色的粉尘在半空随着风飘扬着,他的手上沾着些粉末,又缓缓将手伸了进去,空中的粉尘落下之际,又是一片白粉飞向天空。

      吉村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手指向远方,脸上满是得意的神色,大声喊道。

      “李先生!看你的样子并不是很解气啊!那我就告诉你一件好玩的事解解气吧!”

      说罢,吉村哈哈大笑着缓缓垂下手,一阵阵风将尹行之身上的长衫泛起阵阵涟漪,只听得吉村的声音形成阵阵回音从远处传来。

      “那个老太婆!没死透!就叫我们扔进焚化炉了!烧的时候!她还在挣扎!还在发出声音!好像说话呢!可惜!火烧身体油脂的声音!早盖住了她的说话声!”

      吉村大笑的声音形成阵阵回音传入尹行之的耳畔,尹行之眼神微微愣了一下,紧攥骨灰的手悬在半空,粉尘如水波一般,随风从他指缝中向远处跑去。

      尹行之眼角抽搐,悬在半空的手微微发着抖,骨渣将他的指头划出鲜血,他嘴角逐渐上扬,跟着吉村一同大笑起来,他笑得格外狰狞,声音如同没了气一般,他浑身颤抖,嘶吼一声,一下将手中的灰甩了出去。

      吉村看着他的模样,抬起手使劲鼓着掌,大喊道。

      “李先生解气吗!”

      骨灰上带着尹行之的鲜血在风中很快便落下了,头顶白灿灿的太阳模糊了众人的脸庞,尹行之没有回答他,只是大笑着,撒骨灰的动作变得欢快许多,他一蹦一跳地向远处走,每走一步,便嘿嘿笑着将骨灰朝空中一抛,挥动的胳膊在半空形成重影。

      站在一旁的二人侧头默默望着尹行之蹦蹦跳跳的背影,只见他将已经空了的木盒猛地朝远处一抛,木盒在地上翻滚着,落入草丛之中消失不见。

      吉村背着手笑着望着他,便抬起手,手指微微一动转身而去,几个日本兵看了一眼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又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的尹行之,纷纷跟在吉村身后走远。

      尹行之大笑的侧脸逐渐重影,再清晰时他低下头,笑脸变成了痛苦的神色,他咬着牙,眼泪从眼角流出划过脸颊,他摇摇晃晃跪在地上,颤颤巍巍抬起手看着因为自己满手的血沾上的几层骨灰。

      两个人踉踉跄跄奔向尹行之身后,抬起手搀扶着他站起身,尹行之嘴角抽搐,依然看着自己的手掌,一滴眼泪划过他的脸颊,颤抖地开口说道。

#尹行之(中年)这是…咱们军统的同事哟…

      身边的二人互相看了看,纷纷叹了口气,抬起手轻轻拍着尹行之的肩膀,尹行之缓缓抬起头看向天空抿着嘴,带着哭腔说道。

#尹行之(中年)那个时候…军统还叫特务组,后来变成特务处…这两个老人是因为刺杀张敬尧而牺牲的同志的父母…

      尹行之抿着嘴,眼中含着泪侧头看向身边的二人,手掌仍然抬着,缓缓走向远处,他望着一处结了一串细密的小花的地方,缓缓屈下身跪在地上,开口说道。

#尹行之(中年)老人没了自己的女儿…没办法生活,我本想着给他们找点缝缝补补或资助他们做生意的工作贴补家用,结果他们找到我,恳求我在特务处给他们安排一些活计…说当特务更好…可以替他们的女儿报仇。

      尹行之笑了出来,一滴眼泪划过他的脸颊,侧头看向站在身后的二人,他的眼周发红,变得湿漉漉的,颤声说道。

#尹行之(中年)我没法儿拒绝他们…本来想着让他们来我们办公室打扫打扫卫生,我多给些钱就是了…但是这俩个人腿脚都不利索,我就开始手把手教他们如何使用电台发信号,如何看密码本与联络各站…学成后…我就让他们隐蔽了,平时让他们做些传送情报的活计…

      尹行之缓缓扭回头去,一抿嘴,颤颤巍巍叹了口气,使劲摇了摇头,手指微微发着抖,咬着牙带着哭腔说道。

#尹行之(中年)现在他们被我亲手挫骨扬灰了…我只能扎破自己的手,让自己的鲜血…多留下一些骨灰下来…好…入土为安…与女儿…团聚…也让我九泉之下别没法儿和她交代…都过来…清理下来吧…

      两个人在尹行之身后一吸鼻子,纷纷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从兜里掏出手绢摊开,用刷子朝手绢里轻轻扫着,几块沾着鲜血连在一起的骨灰落进手绢里。

      尹行之微张着嘴,嘴唇拉了丝,两行眼泪划过他的脸颊,他肩膀发着抖,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在风中起着涟漪,三人蹲在金灿灿的荒原中,一阵阵风将身边的草丝吹得左右摇摆,他逐渐张大嘴巴,哀嚎声爆发而出。

      一个女孩的背影在荒原中摇摇晃晃奔跑,划过三人的身侧,她的笑声在荒原中回荡,尹行之下巴的泪水闪闪发光,女孩缓缓侧过头,头顶金灿灿的圆日模糊了她的五官,只看得见她若隐若现的笑脸。

      随着二人缓缓站起身,手绢里几块带着鲜血的骨灰被尹行之满是鲜血的手捧着沙土盖了上去,一阵阵风将几粒细沙吹向远方,沙土成丘,再也看不见骨灰时,尹行之的喃喃声传来。

#尹行之(中年)希望你们尽早找到路团聚…

      尹行之闭上眼睛,颤颤巍巍呼出一口气,缓缓站起身,一阵阵风将他的长衫吹得左右摇摆,他缓缓转过身向着远方走去,两个人跟在他身后远去,风将草丝吹得左右摇摆,成串的白花微微发颤。

      黑色地轿车在街上缓缓前进,逐渐停在一处铁门前,陈博术站在铁门一旁望着车门被一个卫兵拉开,于先词缓缓走下车,神色有些憔悴走到陈博术面前,开口说道。

#于先词(中年)委员长怎么回事,火急火燎的把我喊到郑州,我都没来得及和龙云说就过来了。

      陈博术眼珠动了动,缓缓抬起手一挥,两个卫兵将铁门一拉,吱呀一声,陈博术连忙抬起手揽住于先词后背,大步朝着院里走去,边走边小声说道。

#陈博术(中年)日本人逼近开封…让你来是商讨作战计划的。

      于先词眉头微微一皱,深吸一口气,连忙迈开步朝着前方的建筑里跑去,身上的军袍微微摇晃,站在门口的卫兵纷纷抬起手一敬礼。

      陈博术看着他奔跑的身影,脸上笑了笑,深吸一口气,也快步向前走去,一处房间内,蒋中正坐在一张大桌前,拐棍靠在椅子扶手上,他一只手捂着嘴神情复杂地看着桌上的地图。

      于先词的手一下推开门,冲进房间里,气喘吁吁地左右看着,侧头看向坐在中央的蒋中正,连忙抬起手一敬礼,蒋中正抬眼看着他,微微一点头,抬起手一指身边的空位。

      于先词大步走到蒋中正身边的位置上对几个军官一点头,屈身坐了下去,一阵阵风将两侧的窗帘吹得左右摇摆,蒋中正侧头看向于先词,开口说道。

#蒋中正(老年)云南那里怎么样了?滇缅公路的建成进度如何?

      于先词双手搭在桌上,对着蒋中正笑了笑,开口说道。

#于先词(中年)先生,比预想进度快多了,一定能在工期之内竣工。

      蒋中正微微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神情又复杂起来,陈博术缓缓走进房间侧头,对着蒋中正一点头,缓缓走到蒋中正身后,蒋中正皱着眉开口说道。

#蒋中正(老年)这次日本人直逼开封,恐怕是要夺取郑州,从而南下策应江西日军对武汉进行侵略,先词,依你看,如何应对。

      于先词眼珠动了动,手逐渐合在一起,手指敲着手背,侧头看向身边的几个军官,开口说道。

#于先词(中年)这没什么好说的,现豫东还有十万人,组织他们抵抗日军进攻,为武汉争取时间。

      一个军官眉头一皱,猛地站起身侧头看向于先词,声音格外不服气,开口说道。

      “于长官是想把那些士兵弄上去送死吗!”

      于先词的手指猛地一攥侧头看向那个站起来的军官,他笑了出来,开口说道。

#于先词(中年)你的意思是…你不想抵抗吗?

      于先词话音刚落,那军官又开始呛呛起来,脸憋的通红大步走到于先词身边,大声喊道。

      “报告长官!我没有这个意思!听我说完!来之前我与咱们的德国顾问谈起抵抗策略!德国顾问提出了一个兵不血刃退日军的办法!”

      于先词直起身抬眼默默望着那个军官,嘴里发出“嘁”得一声,冷笑着侧过头去,蒋中正看了一眼于先词不屑地神情,抬起手一拍他肩膀抬眼看向那个军官开口说道。

#蒋中正(老年)兵不血刃的办法?那你说说。

      于先词并不看那个军官,自顾自得一招手,指着对面军官手里的纸,那个军官微微一点头,直起身双手握着纸递给于先词。

      于先词接过纸,将头上的军帽放在桌上默默看着,那个军官侧头一看满不在乎的于先词,深吸一口气,看向蒋中正开口说道。

      “先前土肥原的第十四师团强渡黄河,程潜将军对敌包围战失利,草草撤退,日军已然猛攻开封,郑州失守早已成为必然,再派人上只会徒增伤亡,德国顾问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把花园口的黄河大堤炸了,把日本人淹死来赢得武汉作战之时间。”

      蒋中正双手抱着胸口,微微点了点头。于先词看着纸,神色格外复杂,颤颤巍巍抬起手攥住自己的头发,牙齿开始打颤,耳边军官的声音朦朦胧胧,他眼睛逐渐瞪大了,蒋中正侧头默默望着于先词的神情,开口问道。

#蒋中正(老年)你觉得这个方法不可行吗?

      于先词嘴角抽搐,气息愈来愈重,缓缓抬起头,幻视着四周,蒋中正愣愣地看着他,只见他猛地盯住一处地方,一下从桌前站起身,抬起手指向一旁,大喝一声。

#于先词(中年)桂永清!黄杰!你们两个几个意思!

      刺眼的白光划过于先词的侧脸,他的脸形成重影,恍惚的神情一闪而过,仍然凶神恶煞的,他嘴角抽搐,历声喝道。

#于先词(中年)你们十多万人!没打过日军两万人!你俩撤了!还把程潜给连累了!包围计划因为你们两个毁灭了!

      于先词将纸抬向半空使劲甩着,哗啦声不绝于耳,陈博术默默望着他,微微叹了口气,于先词面目狰狞,身体左右转着,看着四面的军官,嘶吼道。

#于先词(中年)我的天呐!我都不敢相信…撤退理由竟然是电台被炸了联系不上指挥部了!简直就是!千古笑柄!

      蒋中正紧皱着眉头抬眼看着于先词,画面如眨眼一般,一明一暗,每次再显时都划过一个军官低头的脸庞,于先词大口喘着气,瞪着眼睛,怒吼一声,双手一展,纸哗啦一声飞向前方。

      纸落下之际,于先词红着眼眶狰狞而恍惚的脸庞逐渐浮现,他咬着牙,大口喘着气,抬起手指向前方,手指微微发着抖,嘶吼道。

#于先词(中年)现如今谁还能靠得住!

      桂永清缓缓站起身,眼神有些发怵地望着于先词的眼睛,低声说道。

      “于长官,息怒好吗,我们已经撤职查办了弃守城镇的龙慕韩…所以…”

      没等桂永清说完,于先词脖子爆出青筋,双手撑在桌上,咬着牙头发着抖,直勾勾瞪着他,大声喝道。

#于先词(中年)你别和我来这套!这口锅谁顶你心里清楚!

      桂永清听罢缓缓屈下身坐回椅子上,一只黑白色的手握着一支枪抬在半空,枪声炸起,画面又如同眨眼一般,一黑一明,于先词颤颤巍巍抬起胳膊指着桂永清,微微俯身压着声音低吼一声。

#于先词(中年)桂永清…永跪清!

      一声虎啸在房间久久回荡,一阵阵风将于先词发丝吹得发颤,一声声虫鸣响起,陈博术侧头一看蒋中正有些凝重的神色,嘴角动了动走到于先词身边,握住他胳膊,开口说道。

#陈博术(中年)蒋先生已经骂过他们了,算了。

      蒋中正侧头看向桂永清,又一看依然站在桌前的于先词,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握住拐棍,手指轻轻敲着,开口说道。

#蒋中正(老年)桂永清,既然你说这都是那个龙慕韩的责任,那这事也不必查了,解决完郑州的事情,直接把那个龙慕韩移送湖北军事法庭审完枪毙。

      蒋中正侧头一看于先词,于先词嘴角抽搐,又垂目看着陈博术不断拽着自己的手,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屈下身坐在椅子上,蒋中正侧头一看于先词逐渐平静的神色,抬起手握住他肩膀开口说道。

#蒋中正(老年)刚刚他和你说的方案你听见了么,兵不血刃,炸掉花园口大堤,用黄河水淹了日本人,阻止他们继续前进,可行么。

      于先词眉毛动了动,侧头一看蒋中正,他眼珠左右动着,仿佛半天没反应过来,蒋中正望着他的神色,缓缓站起身开口说道。

#蒋中正(老年)如果大家没有更好的方案,就用这个了。

      于先词抬眼看向蒋中正,站起身开口说道。

#于先词(中年)委员长,如果要采取这个方案,它可以拖延武汉的时间,我当然没有意见,只是短暂之内无法将百姓撤走啊。

      蒋中正嘴角动了动,抬眼看向众军官,他们脸上满是赞同之色,又侧头看向于先词,开口说道。

#蒋中正(老年)这么大的事当然是军事机密,撤那么多人,动作太大,必有所察觉。

      于先词愣住了,陈博术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蒋中正左右看了看,风声呼啸,他缓缓拿起拐杖转身朝着远处走去,边走边说道。

#蒋中正(老年)就那么定了。

      陈博术见状连忙转身走向远处,于先词猛地抬起手拉住陈博术手腕,眼中满是期盼,陈博术眼珠动了动,微微侧头看了一眼于先词,他苦笑一下,摇了摇头,手逐渐从于先词手中抽出跟在蒋中正身后离去。

      军官纷纷站起身收拾着自己面前的东西,于先词缓缓扭回头,眼珠左右动着,只见那些军官说笑着,声音形成一阵阵回音,呜呜隆隆在耳边此起彼伏。

      他们的身影逐渐形成重影消失了,只剩下于先词一个人孤站在桌前,一滴眼泪划过他的脸颊,他浑身发软,猛地瘫坐在椅子上。

      他神情恍惚地望着前方,一阵阵风拂过额前垂落的发丝,手攥着拳头不断发抖,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半空随风飘扬。

      于先词嘴角抽搐,颤颤巍巍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孙文的相框被猛地拉远,飘扬的旗帜四面突然下起鹅毛大雪。

      寒风呼啸,一阵阵风铃声传来,于先词双手搭在腿上静坐在桌前,风雪在建筑外斜斜下着,窗帘不时随着风起伏,他缓缓闭上眼睛,两滴豆大的泪珠划过脸颊。

      几架大炮架在坡上,一个军官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前方,一个士兵走到他面前,抬起手一敬礼大声喊道。

      “蒋在珍长官!已经准备就绪!”

      蒋再珍微微点了点头,一挥手,那个士兵一点头,大步跑向远方,蒋在珍深吸一口气,望着远方奔涌的黄河,轰隆的水声,缓缓抬起手,手落下之际,几架大炮冒出火星与白气,爆炸声此起彼伏。

      一阵阵凌乱的钟声响起,昏暗的天空下一座高耸的教堂传来一阵阵歌唱声,一滴雨水落在地上,紧接着,地上出现密密麻麻的雨水。

      花白头发的外国神父站在台子前抬眼望着一排排手中捧着圣经的人们,他缓缓抬起手,一只手落在钢琴上,琴声响起,人们用英语齐声唱着。

      “亲爱的上帝人类之父,请赦免我们的愚昧。”

      神父一脸陶醉得点着头,抬起手一起一伏指挥着,雨水淅淅沥沥的声音传来,教堂堆满的白蜡烛火苗微微摇晃。

      “在我们正确心中重新包装我们…”

      “在纯净的生活里你会发现,怀着深深的崇敬与赞美…”

      天际一道白色的闪电劈来,紧接着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传来,声音仿佛要将一切震碎一般,神父浑身一抖左右张望着,又看向有些惊慌的人们,用英语小声说道。

      “没关系孩子们…这都是上帝的指引…接着唱…他感受到了…”

      众人纷纷站整齐,又张开嘴开始唱着刚刚的歌,轰隆声愈来愈响,逐渐变得哗哗作响,神父抬眼看向头顶七彩的窗户,又满不在乎得指挥着,一片水逐渐从门缝渗在地面上…

      几滴水珠落在地面的积水上,神父缓缓侧过头看向身后,只见大门轰隆一声被洪水冲开,神父高喊一声“我的上帝”,便没了动静。

      一阵阵凌乱的钟声响起,街上一个个百姓在混浊的洪水中挣扎着,几个人在水中大喊着什么,不断朝前游着,有的人被洪水淹没的只剩下几只手仍然高挺着,手中托着一个哭闹的婴儿,手早已僵住了。

      “一九三八年,六月九日,蒋中正以水代兵试图兵不血刃拖延日军前进步伐,造就了花园口决堤…此次灾难虽打乱日军进程,但洪水规模之巨,造就近百万人丧生,百余万沦落为灾民…”

      哭闹的婴儿逐渐变成黑白色,洪水冲向村子的草房,房子一瞬间散了,无数百姓在水中挣扎,他们拼命游着,手在四处抓着…几只手涌向土壤的草丝,在洪水声中,草被连根拔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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